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啸亭杂录  清·昭梿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●卷一

  ◎太宗伐明

  天聪己巳,文皇帝欲伐明,先与明巡抚袁崇焕书,申讲和议。崇焕信其言,故对庄烈帝有“五载复辽”之语,实受文皇绐也。帝乃因其不备,假科尔沁部道,自喜峰口洪山入,明人震惊,蓟辽总督刘策潜逃。帝率八旗劲旅抵燕,围之匝月,诸将争请攻城,帝笑曰:“城中痴儿,取之若反掌耳。但其疆圉尚强,非旦夕可溃者,得之易,守之难,不若简兵练旅以待天命可也。”因解围向房山,谒金太祖陵返,下遵化四城,振旅而归。伟哉帝言,虽周武观兵孟津何以异哉?明人罔知深谋,如姚希孟辈,反谓本朝夙无大志,真蠡测之见也。

  ◎太宗读金史

  太宗天资敏捷,虽于军旅之际,手不释卷。曾令儒臣翻译《三国志》及《辽》、《金》、《元史》,性理诸书,以教国人。尝读《金世宗本纪》,见其申女真人学汉人衣冠之禁,心伟其语。曾御翔凤楼传谕诸王大臣,不许褒衣博带以染汉人习气,凡祭享明堂,必须手自割俎以昭其敬。谆谆数千言,详载圣训。故纯皇帝钦依祖训,凡八旗较射处,皆立卧碑以示警焉。

  ◎设间诛袁崇焕

  本朝自攻抚顺后,明人望风而溃,无敢撄其锋者,惟明巡抚袁崇焕固守宁远,攻之六月未下。高皇拂然曰:“何戆儿乃敢阻我兵力?”因罢兵归。故文皇深蓄大仇,必欲甘心于袁。己巳冬,大兵既抵燕,崇焕千里入援,自恃功高。文皇乃擒明杨太监监于帐中,密扎鲍承先在帐外作私语曰:“今日上退兵乃袁巡抚意,不日伊即输诚矣。”复阴纵杨监归。明庄烈帝信其间,乃立磔崇焕。举朝无以为枉者,殊不知中帝之间也。

  ◎用洪文襄

  松山既破,擒洪文襄归。洪感明帝之遇,誓死不屈,日夜蓬头跣足,骂詈不休,文皇命诸文臣劝勉,洪不答一语。上乃亲至洪馆,解貂裘与之服,徐曰:“先生得无冷乎?”洪茫然视上久之,叹曰:“真命世之主也!”因叩头请降。上大悦,即日赏赉无算,陈百戏以作贺。诸将皆不悦,曰:“洪承畴一羁囚,上何待之重也?”上曰:“吾侪所以栉风沐雨者,究欲何为?”众曰:“欲得中原耳!”上笑曰:“譬诸行者,君等皆瞽目,今获一引路者,吾安得不乐也!”众乃服。乃毛西河谓洪初不降,继命优人诱惑。洪故闽人,夙习好男宠,因之失节。何厚诬之甚。故明帝初闻其死,设坛以祭,非无因也。

  ◎收孔耿二王

  皮岛自诛毛文龙后,众皆解体,孔有德等据登、莱叛,为明将击败,逃入海峤,流离无所归。文皇帝闻之,乃命达文成公等往相抚绥,招孔、耿二王至盛京。上亲迎至都门,赏赉其厚,即日授都招讨印,命其兵为天祐,故其将卒皆用命。尚平南、沈续顺等相继归降,明皮岛遂墟。

  ◎世祖问喀尔喀使者

  章皇即位时甫七龄,时喀尔喀使者来朝,随班祝贺,拜跪失仪,上即宣问。侍臣答以远方使者,未娴礼节,上乃悦。时上在冲龄,即聪慧若此。

  ◎世祖勤政

  大兵入关时,明臣迎降,睿忠王权宜任之,故胜国弊政,未尽厘正。世祖亲政后,任法严肃,凡在臣专擅如陈名夏、谭泰、陈之遴、刘正宗辈,无不立正典刑。故人知畏惧,夙弊尽革,以成一代雍熙之治也。

  ◎世祖善禅机

  章皇帝冲龄践祚,博览书史,无不贯通,其于禅语,尤为阐悟。尝召玉琳、木陈二和尚入京,命驻万善殿,机务之暇,时相过访,与二师谈论禅机,皆彻通大乘。惟王文靖、麻文僖、孙学士诸文臣扈从,互相问难,有远公虎溪之风,真天纵夙悟也。

  ◎世祖画牛

  章皇勤政之暇,尤善绘事。曾赐宋商邱冢宰《牧牛图》,笔意生动,虽戴嵩莫过焉。王文简公士祯曾纪以诗云。

  ◎亲定陵寝

  章皇尝校猎遵化,至今孝陵处,停辔四顾曰:“此山王气葱郁非常,可以为朕寿宫。”因自取佩<韦>掷之,谕侍臣曰:“<韦>落处定为佳穴,即可因以起工。”后有善青乌者,视邱惊曰:“虽命我辈足遍海内求之,不克得此吉壤也。”所以奠我国家万年之业也。

  ◎圣祖拿鳌拜

  余尝闻参领成文言,国初鳌拜辅政时,凡一时威福,尽出其门。因正白旗圈地事,以直隶总督朱公昌祚、巡抚王公联登、户部尚书苏公纳海与之龃龉,乃将三公立加诛夷,圣祖不预知也。尝托病不朝,要上亲往问疾。上幸其第,入其寝,御前侍卫和公托见其貌变色,乃急趋至榻前,揭席刃见。上笑曰:“刀不离身乃满洲故俗,不足异也。”因即返驾。以弈棋故,召索相国额图入谋画。数日后,伺鳌拜入见日,召诸羽林士卒入,因面问曰:“汝等皆朕股肱耆旧,然则畏朕欤,抑畏拜也?”众曰:“独畏皇上。”帝因谕鳌拜诸过恶,立命擒之。声色不动而除巨慝,信难能也。

  ◎论三逆

  国初既定云、贵,因命吴三桂、耿继茂、尚可喜等世守边圉,以为藩镇,后渐跋扈,拥兵自重。圣祖欲除之,召诸大臣谋画,惟富察尚书米思翰首言其兵可撤,明相国珠和之,余皆嘿然。上曰:“吴、尚等蓄彼凶谋已久,今若不及早除之,使其养痈成患,何以善后?况其势已成,撤亦反,不撤亦反,不若先发制之可也。”因立下移藩之谕。三逆果叛,时争咎首谋者,上曰:“此出自朕意,伊等何罪?”故明相感上恩,竭力筹画以致成功也。

  ◎爱惜满洲士卒

  国初自定中原后,复遭三逆之乱,故八旗士卒,多争先用命,效死疆场,丁口稀少。上尝怃然曰:“吾廿年之久,始得获一满洲士卒之用,何可不厚恤也?”故当时时加赏恤,至为之代偿债务,凡抚字之术,无不备施。虽一时不无滥溢,而满洲士卒感戴如天,凡征讨之所,争先致死焉。

  ◎崇理学

  仁皇夙好程、朱,深谈性理,所著《几暇余编》,其穷理尽性处,虽夙儒耆学,莫能窥测。所任李文贞光地、汤文正斌等皆理学耆儒。尝出《理学真伪论》以试词林,又刊定《性理大全》、《朱子全书》等书,特命朱子配祠十哲之列。故当时宋学昌明,世多醇儒耆学,风俗醇厚,非后所能及也。

  ◎解易占

  噶尔丹叛时,侵犯乌阑布通,其势甚急。上命李文贞公占易,得复之上六,文贞变色。上笑曰:“今噶尔丹背天犯顺,自蹈危机,兆乃应彼,非应我也。”因立下亲征诏,果大捷焉。

  ◎优容大臣

  仁皇天资纯厚,遇事优容,每以宽大为政,不事溪刻。厚待儒臣,如张文端英、高江村士奇等,朝夕谈论,无异友生。与李文贞光地谈《易》,每至子夜,诸侍从多枕戈以待。又枉法诸臣,苟可宥者必宽纵之。如明相虽贪擅,上念其筹画三逆之功,时加警策,终未置之极典。徐健庵乾学昆仲与高江村比昵,时有“九天供赋归东海,万国金珠献淡人”之谣,上知之,惟夺其官而已。尝谕近臣曰:“诸臣为秀才,皆徒步布素,一朝得位,便高轩驷马,八驺拥护,皆何所来赀?可细究乎!”其明通下情若此。

  ◎善天文算法

  自明中叶泰西人入中国,而算法、天文精于中土,中土因《大统》法系许鲁斋所定,故终扼其说不行。仁皇天纵聪明,夙习算法,特命灵台皆以西法为主,惟置闰用中法以合《尧典》。千年错失,定于一旦,然后乾象昭明,千岁可坐而定,乃知圣人御世,故天预令西法传人中土,使上因之悬象布命,亿万年之景运,固先兆于是矣。

  ◎不改常度

  仁皇临御六十余年,凡一切起居饮食,自有常度,未尝更改。虽酷暑燕处,从未免冠。见纯皇帝诗注中。

  ◎拜明孝陵

  仁皇帝六巡江、浙,每至江宁,必幸明孝陵,拜谒如仪。尝曰:“明太祖一代人杰,不可亵慢。”其他如辽、金诸陵,亦皆如谒明陵制,其雅慕先代如此。

  ◎世宗居藩大度

  世宗居藩邸时,一切外间人情物理无不通彻。凡藩屏外任者,上皆命将其省封域、产殖、丰庶、贫啬等情,具载一小册呈览,是以天下利弊如指诸掌。理密亲王时为储位,上事之最敬,而王先受宵小言,待上甚薄。及王被罪,圣祖将王缚置空庐,不许人谒见。上亲持汤羹以进,守者遏之,上曰:“吾惟知尽昆弟之情,不知顾己之利害也!”圣祖闻而善之。

  ◎世宗不兴土木

  宪皇在位十三载,日夜忧勤,毫无土木、声色之娱。余尝闻内务府司员观豫言,查旧案档,雍正中惟特造风、云、雷、雨四神祠,以备祈祷雨旸外,初无特建一离宫别馆以供游赏。故当时国帑丰盈,人民富庶,良有以也。

  ◎理足国帑

  康熙间,仁皇宽厚,以豫大丰亨以驭国用,故库帑亏绌,日不暇给。宪皇即位后,综核名实,罢一切不急之务,如河防海塘等巨费,皆罢不修,体恤民力。特置封桩库于内阁之东,凡一切赃款羡余银两,皆贮其内,至末年至三千余万,国用充足。每令直省将天下正供籴米随漕以入,故仓庾亦皆充实,积贮可供二十余年之用,真善为政理也。

  ◎宠待大臣

  世宗夙知大臣禄薄不足岁用,故特定中外养廉银两以济其用。其外,岁时尚赏上方珍物无算,以通上下之情。鄂文端公召入时,上特命海司空望为之起第于大市街北,凡器用物具无不备置。张文和尝小疾,及病痊后,上告近诗曰:“朕股肱不快,数日始愈。”众争来问安,上笑曰:“张廷玉有疾,岂非朕股肱耶?”其优待也如此。陈中丞时夏宦籍滇南,上因其母老,特命云、贵有司置传,送其母至其任所。岳威信公钟琪以边勋置高位,或谤其系岳武穆后,欲复宋、金世仇之语,上特封其奏以示岳公。后公出征西域,上特命其子浚送至玉门关以慰之。其体下情若此。故一时将相感上威德,无不效力用命,以成一代郅隆之化也。

  ◎用顾天成(当作成天)

  上以蔡宗丞嵩依附年党,因籍其家。得顾太史天成《咏星星草》诗稿,疑其语涉讥讽,命蔡索其全集进呈。见恭挽圣祖诗云“已过虞舜巡方日,尚少唐尧在位年”之句,上因之泪下,曰:“草莽之间乃有此忠臣耶!”因召入,特赐编修,命值上书房以示宠云。

  ◎赏花钓鱼

  世宗驭下严肃,然每假以辞色,以联上下之情。丙午秋,特宴文武大僚于乾清宫,赋诗饮酒。每佳时令节,必赐诸王大臣游宴,泛舟福海,赏花钓鱼,竟日乃散。故当时堂廉之间,欢若父子,无不可达之情也。

  ◎察下情

  雍正初,上因允祀辈深蓄逆谋,倾危社稷,故设缇骑,逻察之人四出侦诇,凡闾阎细故,无不上达。有引见人买新冠者,路逢人问之,告其故。次日入朝,免冠谢恩,上笑曰:“慎勿污汝新帽也!”王殿元云锦于元旦同戚友为叶子戏,忽失一叶。次日趋朝,上问夜间何以为欢,王以实对。上笑曰:“不欺暗室,真状元郎。”因袖中出叶示之,即王夜间所失叶。王制府士俊出都,张文和公荐一健仆,供役甚谨。后王将陛见,其仆预辞去。王问何故,仆曰:“汝数年无大咎,吾亦入京面圣,以为汝先容地。”始知为侍卫某,上遣以侦王劣迹也。故人怀畏惧,罔敢肆意为也。

  ◎朱批谕旨

  上于即位后,虑本章或有所漏泄,故一切紧要政典俱改命折奏,皆可封达上前,无能知者。上于几暇,亲加批览,或秉烛至丙夜未罢。所批皆动辄万言,无不洞彻窾要,万里之外有如觌面,奖善服奸,无不感浃肌髓。后付刻者,只十之三四,其未发者,贮藏保和殿东西庑中,积若山岳焉。

  ◎善禅机

  宪皇旧邸与柏林寺相近,故上同迦陵上人朝夕谈禅,颇通释理。临莅后,尝告近臣曰:“朕欲治世法十载,然后开明释法。”故于十一年稍讲禅理。所著《悦心集》及谕诸寺院等谕,皆直达上乘,非浮泛之士所可解者。又谓木陈颇通世法,非禅宗正眼,黜其法派。又以皓月所宗以袈裟传派,实为魔道,并着撤其钟版以辨邪正。又以张紫阳虽道教,其《悟真外篇》实通禅理,并着归入《释藏》中以广法门。皆只眼正见,直达如来之真谛也。

  ◎杖杀优伶

  世宗万几之暇,罕御声色。偶观杂剧,有演《绣襦》院本《郑儋打子》之剧,曲伎俱佳,上喜赐食。其伶偶问今常州守为谁者(戏中郑儋乃常州刺史),上勃然大怒曰:“汝优伶贱辈,何可擅问官守?其风实不可长。”因将其立毙杖下,其严明也若此。

  ◎禁抑宗藩

  国初入关时,诸王多著劳绩,故酬庸锡类之典,甚为优厚,下五旗人员皆为王等僚属,任其差遣。承平日久,诸王皆习尚骄慢,往往御下残暴,任意贪纵。如两广总督杨琳为敦郡王属下,王曾遣阉人赴广,据其署内,搜索非理,杨亦无如之何。上习知其弊,即位后,禁抑宗藩,不许交通外吏,除岁时朝见外,不许私谒邸第。又将所属值宿护军撤归营伍,以杀其势。故诸王皆凛然奉法,罔敢为矩外之行。自今上下安便,皆上之威德所致也。

  ◎纯皇初政

  纯皇帝即位时,承宪皇严肃之后,皆以宽大为政。罢开垦、停捐纳、重农桑、汰僧尼之诏累下,万民欢悦,颂声如雷。吴中谣有“乾隆宝,增寿考,乾隆钱,万万年”之语。一时辅佐之臣如鄂文端尔泰、杨文定名时、朱文端轼、赵泰安国麟、史文靖贻直、孙文定嘉淦皆理学醇儒,见识正大,故为一代极盛之时也。

  ◎圣祖识纯皇

  纯皇少时,天资凝重,六龄即能诵《爱莲说》。圣祖初见于藩邸牡丹台,喜曰:“此子福过于余。”乃命育诸禁庭,朝夕训迪,过于诸皇孙。尝扈从之木兰,圣祖枪中熊仆,命纯皇往射,欲初围即获熊之名耳。纯皇甫上马,熊复立起,圣祖复发枪殪之。归谕诸妃嫔曰:“此子诚为有福,使伊至熊前而熊立起,更成何事体?”由是益加宠爱,而燕翼之贻谋因之而定也。

  ◎西苑门习射

  乾隆初,上每月朝孝圣宪皇后于畅春园者九,因于讨源书室听政。己巳秋,天气肃爽,上乃习射门侧,发二十矢,中者十九,侍从诸臣无不悦服。齐侍郎召南曾纪以诗,上赐和其韵,即命镌诸壁上,以示武焉。

  ◎杀讷亲

  上即位初,以果毅公讷亲为勤慎可托,故厚加信任。讷人亦敏捷,料事每与上合。以清介持躬,人不敢干以私,其门前惟巨獒终日缚扉侧,初无车马之迹。然自恃贵胄,遇事每多溪刻,罔顾大体,故耆宿公卿,多怀隐忌。戊辰春,金川蠢动,张制军广泗率兵攻之,因其地势险阻,不获克捷。上命讷往为经略。讷自恃其才,蔑视广泗,甫至军,限三日克刮耳崖。将士有谏者,动以军法从事,三军震惧,极力攻击,多有损伤。讷自是慑服,不敢自出一令,每临战时,避于帐房中,遥为指示,人争笑之,故军威日损。有三千军攻碉,遇贼数十人哄然下击,其军即鸟兽散。上知其不足恃,然欲其稍有捷音,然后召还,以全国体。讷乃毫无举措,惟日乞增兵转饷,至有欲乞达赖喇嘛、终南道士为之助战之语。上大怒,立褫其职。初尚令其往塞外效力,后因其匿败事闻,立封其祖遏必隆之刀,即于中途斩之。故众皆悚惧,每遇战伐,无不致命疆场,罔敢怀苟安之念也。

  ◎平西域

  乾隆初,既命傅阁峰尚书鼐等与准噶尔议和,互通市易。甲子岁,噶尔丹策零既没,不数年间篡弑相仍。辛未春,酋长萨喇尔来降,上素谙蒙古语,已悉知其篡弑之情。甲戌秋,辉特长阿睦尔撒纳款关请降,欲请兵收复四卫拉,时诸耆旧狃习辛亥败兵事,皆以不纳为便。上深悉其情,谓“天与人归,时不可失”,乃内断于衷,立主用兵(事详后卷)。三载之间,拓地二万余里,天山雪窟,无不隶我版图。其间虽有成功赏赉之费,然视往昔边防转饷,十不一二,足见上之贻谋宏远,非人臣所及也。

  ◎听报

  上自甲戌后,平定西域,收复回疆,以及缅甸、金川诸役,每有军报,上无不立时批示,洞彻利害,万里外如视燎火,无不辄中。每逢午夜,上必遣内监出外问有无报否。尝自披衣坐待竟夕,直机密近臣罔敢退食,其勤政也若此。

  ◎重经学

  上初即位时,一时儒雅之臣,皆帖括之士,罕有通经术者。上特下诏,命大臣保荐经术之士,辇至都下,课其学之醇疵。特拜顾栋高为祭酒,陈祖范、吴鼎等皆授司业,又特刊《十三经注疏》颁布学宫,命方侍郎苞、任宗丞启运等裒集《三礼》。故一时耆儒夙学,布列朝班,而汉学始大著,龌龊之儒,自展足而退矣。

  ◎不忘本

  本朝初入关时,一时王公诸大臣无不弯强善射,国语纯熟。居之既久,渐染汉习,多以骄逸自安,罔有学弓马者。纯皇习知其弊,力为矫革,凡有射不中法者,立加斥责,或命为羽林诸贱役以辱之。凡乡、会试,必须先试弓马合格,然后许入场屋,故一时勋旧子弟莫不熟习弓马。金川、台匪之役,如明将军亮、奎将军林皆以椒房世臣用命疆场,一代武功,于斯为盛。上尝曰:“周家以稼穑开基,我国家以弧矢定天下,又何可一日废武?”再满洲旧族,其命名如汉人者,上深厌之,曾谆谆降旨,不许盗袭汉人恶习。曾有“汉人以钮钴禄氏为郎者盖鄙之为狼”之谕,言虽激切,亦深恐忘本故也。

  ◎重读书人

  上虽厌满人之袭汉俗,然遇宿儒耆学亦优容之。鄂刚烈公容安不谙国语,上虽督责,然厚加任使,未尝因一眚以致废弃。国太仆柱习为迂缓,当较射禁庭,国褒衣大冠,侍卫有望而笑者,上曰:“汝莫姗笑,彼为儒士,今乃能持弓较射,不忘旧俗,殊为可嘉也。”其优容如此。

  ◎普免天下租税漕粮

  上自奉俭率,深惜物力。初即位,不许街市用金银饰,禁江、浙组绣,代以刻丝。御膳房日用五十金,上屡加核减,至末年岁用仅二万余金,近侍虽告匮,不顾也。然攸关民间大计者,则豁然不计有无,西域、金川用兵至一万万零四千余两,河工、海塘以亿万计。曾于丙寅、丁酉、乙卯普蠲天下正供租税三次,辛卯、庚戌、丙辰普蠲五省漕粮四次,每举率以亿万计,而上初不为之吝惜也。

  ◎善待外藩

  蒙古生性强悍,世为中国之患,虽如北魏、元代皆雄起北方者,然当时柔然、海都之叛未尝罢绝。本朝威德布扬,凡毡裘月之士,无不降服,执殳效顺,无异世臣。纯皇恢廓大度,尤善抚绥,凡其名王部长,皆令在御前行走,结以亲谊,托诸心腹,故皆悦服骏奔。西域之役,如喀尔沁贝子扎尔丰阿,科尔沁额驸索诺木巴尔珠尔,喀尔喀亲王定北将军成衮扎布、其弟郡王霍斯察尔,阿拉善郡王罗卜藏多尔济,无不率领王师,披坚执锐,以为一时之盛。其子孙亦屡登无仕,统领禁军,以为夸耀。故上宴蒙古王公诗注“其令入宴者,率皆儿孙行辈”,其亲谊也若此。故上崩时,诸蒙古部落皆蹙踊痛哭,如丧考妣,新降都尔伯特汗某,几欲以身殉葬,其肫挚发于至诚,不可掩也。

  ◎土尔扈特来降

  准噶尔本元太尉也速后(与徐达战于通州,见《明史》)。以元纲不整,遂遁居伊犁,分四部落,曰卫拉特,曰都尔伯特,曰和硕特,曰土尔扈特,各立可汗以为辅车之计。后土尔扈特部落以噶尔丹不道,故率本部落迁入俄罗斯,彼国以其愚戆,时加欺凌,大兵既定伊犁,威布遐迩,土尔扈特部长闻之曰:“吾侪本蒙古裔,今俄罗斯种类不同,嗜好殊异,又复苦调丁赋,席不暇暖。今闻大皇帝普兴黄教,奚不弃此就彼,亦良禽择木智也。”遂率其全部涉河而归,绕道行万余里始达哈萨克。失道入行郭壁,复毙数万人,抵边者十之三。上闻之,命舒文襄公摄伊犁将军篆,往为安置。或疑其中有叛人舍楞,请上勿纳。上曰:“远人来降,岂可扼绝?况俄罗斯亦大国,彼既弃彼而南,而又挑衅于此,进退无据,黠者必不为也。”舒既抵边,察其心实恭顺,乃受其降,厚加抚绥。彼既穷窘欲绝,今获意外之惠,乃诚心感化,然后四部落皆为我大清有也。

  ◎书无逸

  上于勤政殿间御书《无逸》一篇以示自警。凡别宫离馆,其听政处皆颜“勤政”,以见虽燕居游览,无不以莅政之要。后暮年少寝,乃默诵《无逸》七“呜呼”以静心。见御制诗注。

  ◎不用内监

  自世祖时,殷鉴前代宦官之祸,乃立铁牌于交泰殿,以示内官,不许干预政事。纯皇待之尤严,稍有不法,必加楚。又命内务府大臣监摄其事,以法周官冢宰之制。凡有预奏事者,必改易其姓为王,以其姓众多,人难分辨,其用心周详也若此。有内监高云从素与于相交善,稍泄机务,上闻之大怒,将高立置磔刑,其严明也如此。

  ◎翻译

  上夙善国语,于翻译深所讲习。然尝谓:“国初惟以清语为本,翻译为后所增饰,实非急务。”故屡停翻译科目,自戊寅至戊戌凡二十年未尝举行。后阿文成公桂因旗籍出身无所,始奏请开翻译乡场,以勉旗人上进之阶,然非上之意也。

  ◎不喜朋党

  上之初年,鄂、张二相国秉政,嗜好不齐,门下士互相推奉,渐至分朋引类,阴为角斗。上习知其弊,故屡降明谕,引宪皇《朋党论》戒之。胡阁学中藻为西林得意士,性多狂悖,以张党为寇仇,语多讥刺。上正其罪诛之,盖深恶党援,非以语言文字责也。故所引用者,急功近名之士,其迂缓愚诞,皆置诸闲曹冷局,终身不迁其官。虽时局为之一变,然多获奇伟之士,有济于实用也。

  ◎至诚格天

  纯皇敬天法祖,乾健不息,践位六十年间,命亲臣代郊者二,余皆亲襄祭祀。己卯夏旱,至六月不雨,上亲自斋宫步祷圜丘,未竟日,甘{澍}大沛。壬子夏,旱既甚,上宣召九卿科道,召对于勤政殿,下罪己诏,言本朝并无强藩、女谒、宦官、权臣、佞幸之弊,惟土木繁兴,引为己责,命群臣直言以匡救其失。是日申酉时即雷雨大作,四郊沾足。又丙辰、丁巳间邪匪叛乱,糜烂川、楚三省,上于内寝设几,夜间叩祷吁天,求延国祚,故逆氛日渐孱乏,以底灭亡。

  ◎友爱昆仲

  上即位后,优待和、果二王,每陪膳侍宴,赋诗饮酒,殆无虚日。然必时加训迪,不许干预政事,保全名誉。和恭王少时骄抗,上每多优容。尝命王监试八旗子弟于正大光明殿,日已晡,上尚未退朝,恭王请上退食。上以士子积习疲玩,未之许,王激烈曰:“上疑吾买嘱士子心耶?”上怡然退。傅文忠责王曰:“此岂人臣之所宜语?”王始悔悟。次日免冠请罪,上方云:“昨朕若答一语,汝身应粉齑矣!其言虽戆,心实友爱,故朕恕之。然他日慎勿作此语也。”友爱如初。果恭王因救火迟误,复交通外吏事发,上惟绐戍其宾客,降王为贝勒,事不深诘,以保全之。王惭恧病发,上往视疾,执手痛曰:“朕以汝年少,故稍如拭拂以格汝性,何期汝愧恧之若此?”即日复王爵,慰谕者再,其厚待天性也若此。

  ◎孝亲

  纯皇侍奉孝圣宪皇后极为孝养,每巡幸木兰、江、浙等处,必首奉慈舆,朝夕侍养。后天性慈善,屡劝上减刑罢兵,以免苍生屠戮,上无不顺从,以承欢爱。后喜居畅春园,上于冬季入宫之后,迟数日必往问安视膳,以尽子职。后崩后,上于后燕处之地皆设寝园,凡巾栉、拖枷、淋盆、吐盂无不备陈如生时,上时往参拜,多至失声。又于园隙建恩慕寺,以资后之冥福焉。

  ◎用傅文忠

  上既诛讷亲,知大权之不可旁落。然国无重臣,势无所倚,以傅文忠恒为椒房懿亲,人实勤谨,故特命晚间独对,复赏给黄带、四团龙补服、宝石顶、双眼花翎以示尊宠。每遇事必独揽大纲,文忠承志行旨,毫不敢有所专擅。上尚时加训迪。一日御门,文忠后至,踉跄而入。侍卫某笑曰:“相公身肥,故尔喘吁。”上曰:“岂惟身肥,心亦肥也。”文忠免冠叩首,神气不宁者数日。故当时政治宽厚,无侵擅之弊焉。

  ◎杀高恒

  两淮盐政高恒,以侵贪匣费故,拟大辟。勾到日,上恶其贪暴,秉笔欲下,傅文忠代为之请,曰:“愿皇上念慧哲皇贵妃之情,姑免其死。”上曰:“若皇后弟兄犯法,当如之何?”傅战栗失色,上即命诛恒。

  ◎恶章攀桂

  淮扬道章攀桂,以吏员起家,人工献纳。上南巡,章司行宫陈设,欲媚上欢,以镂银丝造吐盂设坐侧。上见之,矍然曰:“此与孟钅长之七宝溺器何异?”心甚恶之,终其身未迁其官。

  ◎食鱼羹

  金川用兵时,累岁未得进,至乙未冬,始克勒乌围,阿文成公桂以捷书进。上方用膳,因念将士用命,潸然泪下,适落鱼羹中。上即命封鱼羹以赐文成,并申明其故。文成泣曰:“臣敢不竭死以报上之眷也。”

  ◎用福文襄

  福文襄王康安,荷父庇荫,威行海内,上亦推心待之,毫无肘掣。台湾之役,福戚宗室恒瑞以逗遛失机,上命入京讯质。福以戚故,故缓其行,乃于战阵时首列瑞功,以希免罪。上谕福云:“使恒瑞果将材,何以汝未至时,并未睹其专战,而一旦勇健若此,岂以戚畹而袒庇乎?朕深为汝惜也!”福文襄承命之下,战栗失色,花翎动摇竟日。

  ◎诛伍拉纳

  伍制军拉纳,继福文襄督闽,惟以贪酷用事,至倒悬县令以索贿。故贪吏充斥,盗贼纵横,魁将军伦劾之。上大怒,并巡抚浦霖罢斥,槛解入京。时和相擅柄,故缓其行以解上怒。上计日不至,立命乾清门侍卫某飞骑召入,于丰泽园庭讯。伍、浦皆服罪,立置于法,和亦无能为力。是日冬月,天气和暖,人皆以为刑中故也。

  ◎雪睿王冤

  大兵平定中原,睿忠王方摄政,定鼎规模,多所裁定,薨后议罪革爵。饶余郡王阿巴泰父子略定河北,征讨吴逆,累功封安亲王,以其后嗣依附廉亲王允祀,故世宗特斥其封。纯皇夙知二王功高,于乾隆戊戌特复睿王封爵,令其五世孙淳颖袭封,并命配享太庙;安王嗣封辅国公,以承其祀,实盛德事也。

  ◎定恩骑尉

  国初定世爵,自公至云骑尉凡二十四级,以为赏功之次。然云骑尉甫袭三次,又阵亡后裔与战绩加者,无所区别。上轸念殉节之员,未易代即停封,甚为悯恻,故特定恩骑尉之职。凡阵亡人员,其封爵袭替者,皆赏给恩骑尉,以世其家,真旷典也。

  ◎绿营定世爵

  国初定制,凡旗员阵亡者,荫以世爵,汉员犹沿明制,惟荫以难荫,宫及其身而已。纯皇念一体殉节而有等差,其制不无偏袒之势,下诏命凡汉员文武各员如有阵亡者,皆荫以世职,虽微员末吏亦得荫云骑尉,故人皆感激用命。三省教匪之役,殉难以数千计,盖上之恩泽沦浃之深也。

  ◎哨鹿

  上搜猎木兰时,于黎明亲御名骏,命侍卫等导引入深山叠嶂中,寻觅鹿群。命一侍御举假鹿头作呦呦声,引牝鹿至,急发箭殪毙,取其血饮之。不惟延年益壮,亦以为习劳也。

  ◎松苓酒

  纯庙时,张文敏照献松苓酒方。于山中觅古松,伐其本根,将酒瓮开坛埋其下,使松之精液吸入酒中,逾年后掘之,其色如琥珀,名曰松苓酒。上偶饮之,故寿跻九旬,康庄日健,有以哉。

  ◎答钱香树奏折

  上庚寅岁举行六十万寿礼,钱文端陈群献竹根如意。上批札云:“未颁僧绍之赐,恰致公远之贡,文而有理,把玩良怡。今赐卿木兰所获鹿,服食延年,以俟清晤。”其风趣也如此。

  ◎纯庙博雅

  纯庙天纵聪慧,揽读渊博,万几之暇,惟以丹铅从事。御制诗五集,至十余万首,虽自古诗人词客,未有如是之多者。每一诗出,令儒臣注释,不得原委者,许归家涉猎。然多有翻撷万卷莫能解者,然后上举其出处,以博一笑,诸臣无不佩服。尝于《塞中雨猎》诗内用“制”字,众皆莫晓。上笑曰:“卿等一代巨儒,尚未尽读《左传》耶?”盖用陈成子杖制以行也。又出《污卮赋》考词林,众皆误为窳尊,上徐检出,乃拟傅咸《污卮赋》也。彭文勤尝进呈百韵排律,上立读之,曰:“某某出韵。”后考之,信然。其博雅也如此。

  ◎纯庙赏鉴

  纯庙赏鉴书画最精,尝获宋刻《后汉书》及《九家杜注》,心甚受惜,命画苑写御容于其上。岳氏《五经》,特建五经萃室以贮之。又觅马和之《国风图》,历数十年始全获,藏于学诗堂。其他如韩《五牛》,设春藕斋,周铸十二钟,于景阳宫,皆有所谓。可知勤政之余,其所以怡情悦性者皆不凡也。

  ◎内湖珠兆

  乾隆初,有小内侍夜于御湖泛舟,见神光烛天自湖中出,因网罗之,得蚌径尺,中有明珠寸余,二颗相连如葫芦形。内监不敢匿,因以进上。上嵌于朝冠,珠晶莹异常。夫御湖非孕珠之地,而能获此奇宝,盖天预为之兆,以肇六十重元之盛也。

  ◎今上待和┞

  丙辰元日上既受禅,和坤以拥戴自居,出入意颇狂傲。上待之甚厚,遇有奏纯庙者,托其代言,左右有非之者,上曰:“朕方倚相公理四海事,汝等何可轻也?”┞又荐其师吴稷堂省兰与上录诗草,觇其动静。上知其意,吟咏中毫不露圭角,故┞心安之。及纯庙崩后,王黄门念孙、广侍御兴等先后劾之。上立命仪、成二王传旨逮┞,并命勇士阿兰保监以行。┞毫无所能为。控制上相,如缚庸奴,真非常之妙策。恭读《味余书室稿》中《唐代宗论》,有云:“代宗虽为太子,亦如燕巢于幕,其不为辅国所谗者几希。及帝即位,若苟正辅国之罪,肆诛市朝,一武夫力耳!乃舍此不为,以天子之尊,行盗贼之计,可愧甚矣!”乃知睿谋久定于中矣。

  ◎却贡玉

  今上亲政时,首罢贡献之诏,除盐政、关差外,不许呈进玩物,违者以抗旨论。谕中有“诸臣以如意进者,朕视之转不如意”之语。时和阗贡玉,辇至陕、甘间,上即命弃诸途中,不许解入。故一时珠玉之价,骤减十之七八云。

  ◎辛酉工赈

  辛酉夏,霖雨数旬,永定河漫口,水淹南苑,漂没田庐数百里,秋禾尽伤。上减膳撤乐,步祷社稷坛祈晴。命步军统领明安广为赈,粥厂有所不及,明亲乘木筏,施散饼饵,日以数百万计。特建席棚以处灾黎,凡活者数百万人。又特简大臣四出查赈,截南漕数十万石以备缓急。又筑建永定西堤,上亲为巡视,指定方略,堤遂以成。其忧勤民瘼,实为旷古所罕睹焉。

  ◎虔祷风神

  癸亥秋,杞县河溢,冲圮衡家楼,上命侍郎那彦宝堵御,经冬未竣。余闻内务府大臣戴公明德言,甲子春,上偶泛湖,值东北风甚骤,上因念北河若得此风助,庶可竣工,乃即于舟中拈香祷之。未逾旬,那公奏北河合龙,信得东北风助,去上祈祷甫三时,非上精虔,何以致此。后闻莫侍郎瞻べ云,此为黄金大坝,康熙中曾漫溢,经数十年始竣工,未能若是之速。信百灵之效顺也。

  ◎重朱文正

  今上在藩邸时,朱文正为上书房师傅,朝夕训迪。上深知其醇正,于亲政后特召入都,日加亲信。朱故宿儒,亦持躬勤谨,时有嘉猷入告,故上之行政,惟以仁厚为本。至癸酉林清之变,骈戮百余人,上恻然哀悯,命有司于菜市口筑坛超度,犹秉文正之教也。文正既殁,逾年上驻跸赵新店,犹命近臣代奠,有“哀我哲辅,松楸在望”之谕焉。

  ◎亲骨肉

  今上即位后,厚待仪、成诸王,虽不假以事权,每有过失,必宽容之。仪王性刚愎,在上前作尔汝辞,成王遇事模棱,不竭力以报效,上待之如旧。己巳秋,庆郡王游桃花寺行宫,乙亥秋,仪王奉祭裕陵,私回京邸,有司议以黜革,上惟罚锾示惩而已。诸王子孙皆封贝勒、贝子诸爵,至于孩提,皆授以应封顶带。其连枝友于之爱,实后世所罕见也。

  ●卷二

  ◎淳化帖

  法帖之久,无如淳化阁帖。其后鼎、绛、汝诸帖互相仿摹,愈失旧规,近日祖帖收藏家,无过而问者。惟大内所藏,系当日所赐毕士安者,篇帙完善,墨渖如新,成亲王曾见之。纯皇帝珍惜如宝,特建淳化轩以贮之。又命于文襄摹刻上石,颁赐诸王公卿,虽不及原帖之善,亦自成一家焉。

  ◎金元史

  自古稗史之多,无如两宋,虽若《扪虱新语》、《碧云录》不无污蔑正人,然一代文献,赖兹以存,学者考其颠末,可以为正史之助。如金、元二代,著述寥寥,金代尚有《归田录》、《中州集》等书,史官赖以成编。元代惟《辍耕录》一书,所载又多系猥鄙之词,故宋、王诸公不得不取材诸碑版、行状等词,其事颇多溢美。如《完泽传》,甫载郭□□劾其贪酷诸款,而后又言其公正廉洁惜名器重士节诸语。梁德圭,本纪载其与相臣比昵为奸为何炜所劾,而其传又言其遵守先朝法度,谏臣浮竞,使其不终其位等语。臧否如出二手,盖皆碑版之文故也。

  ◎本朝文人多寿

  王州著《文人九厄》,使人阅之,索然气尽。余按本朝文人多寿,可以证王之失。如王文简公士祯七十七,朱竹彝尊八十四,尤西堂侗八十五,沈归愚尚书德潜九十五,宋漫堂荦七十二,查初白慎行七十八,方灵皋苞八十二,袁简斋枚八十二,钱辛楣大昕七十七,纪晓岚尚书昀八十二,彭芸楣尚书元瑞七十三。姚姬传鼐八十四,翁覃溪方纲八十余,梁山舟同书九十二,赵瓯北翼八十二,四公至今犹存。

  ◎本朝父子祖孙宰相

  王州载明代门族之盛,按本朝父子调梅以济升平之盛者,指不胜屈。如阿文端公兰泰之子为傅文恭公明安,阿文勤公克敦子为文成公桂,张文端公英子为文和公廷玉,刘文正公统勋子为文清公墉。马文穆公齐之侄为傅文忠公恒,其子为福文襄公康安。高文良公斌之侄为文端公晋,其子为参政公书麟,皆父子宰相。惟温文简公达孙为相国福,其子今相国伯勒保,尹文恪公泰子为文端公继善,其孙为今相国庆桂,皆三代持衡,为升平良佐,实古今所未见也。

  ◎本朝状元宰相

  本朝阁臣,最利鳌头。如傅聊城以渐为顺治丙戌状元,吕常州宫为顺治丁亥状元,于文襄公敏中为乾隆丁巳状元,庄参政有恭为乾隆己未状元,梁文定公国治为乾隆戊辰状元,王文端公杰为乾隆辛巳状元,戴文端公衢亨为乾隆戊戌状元。今七卿中有潘芝轩世恩、胡希庐长龄、茹总宪菜、王司空以衔、姚阁学文田凡五人,皆有调羹之望焉。

  ◎张魏公

  世之訾张魏公者,皆谓其不度德量力,专主用兵,几误国事。殊不知其误不在佳兵黩武,反在过于持重之故。按宋、金强弱之不敌,夫人知之,魏公即勉力疆场,亲持桴鼓,尚未知胜负若何。今考其出师颠末,富平之败,魏公方在州;淮西之失,公方在行在;符离之溃,公方在泗州,皆去行间数百干余里,安得使士卒奋勇而能保其不败哉?故郦琼对金梁王言“宋之主帅,皆持重拥兵,去战阵数十里外,不如王之亲冒矢石”之语,盖指魏公而言也。

  ◎国初定三院

  文皇践祚之初,改内阁为三院,曰弘文,曰秘书,曰内院,皆置大学士、学士等官,盖仿宋昭文集贤之制。入关后仍沿其制,至顺治戊戌,始复从明制,改设中和殿、保和殿、武英殿、文华殿、文渊阁、东阁诸大学士名。乾隆戊辰,特旨罢中和殿大学士,改为体仁阁,以配三殿三阁之名焉。保和殿大学士不常置,惟张文和公、傅文忠公拜焉。体仁阁大学士初以杨节相廷璋、杨节相应琚先后大拜,皆不终位,故戴服堂《藤阴杂记》内谓其名不祥。然刘文清公、今曹相国振镛递相任之,卒无他咎,可知在人不在名也。

  ◎本朝宗室辅臣

  本朝定制,宗子无爵者,与八旗世臣同授朝职,然为辅臣殊不利。康熙初,忠懿公塔拜子班穆布尔善尝拜东阁大学士,以鳌拜党诛。觉罗勒德洪拜武英殿大学士,后以事罢斥。觉罗吉庆以粤督有廉名,授参政,以永安州兵事失机褫职,公自吞烟具死。宗室琳宁继之,以失察书吏事降官,致仕。宗室禄康拜东阁大学士,初以失察舆夫赙降都统,复以失察曹伦谋逆事遣置盛京,皆不终其位。盖以天潢骄纵,易以致咎,故卒无继李国、赵忠靖之相业者。

  ◎宗室科目

  康熙初,尝置宗室科目,不久停止,见紫幢居士文昭诗中。乾隆乙丑复设科目,中达麟图,戊辰中良诚,辛未中玉鼎柱。后以达侍班失仪罢斥,遂停文科目。嘉庆己未,今上亲政,从肃亲王之请,复设乡、会试,壬戌中果齐斯欢、慧端、德明阿三人。果为郑恭王胞侄,慧为简良王曾孙,德即良祭酒子,皆入词林,一时称盛。其后累科皆中二三人。果今氵存至户部侍郎,德至左庶子,惟慧以散馆降秩,今任宗人府理事官。

  ◎宗室诗人

  国家厚待天潢,岁费数百万,凡宗室婚丧,皆有营恤,故涵养得宜。自王公至闲散宗室,文人代出,红兰主人、博问亭将军、塞晓亭侍郎等,皆见于王渔洋、沈确士诸著作。其后继起者,紫幢居士文昭为饶余亲王曾孙,著有《紫幢诗钞》。宗室敦成为英亲王五世孙,与弟敦敏齐名一时,诗宗晚唐,颇多逸趣,瞿仙将军永忠为恂勤郡王嫡孙,诗体秀逸,书法遒劲,颇有晋人风味。常不衫不履,散步市衢,遇奇书异籍,必买之归,虽典衣绝食所不顾也。樗仙将军书П,郑献王六世孙,性慷慨,不欲婴世俗情,年四十即托疾去官,自比钱若水之流。邸有余隙地,尽种蔬果,手执畚从事,以为习劳。晚年慕养生术,每日进食十数,稍茹甘味即哺出,人皆笑其迂,然亦可谅其品矣。先叔嵩山将军讳永{大恚},诗宗盛唐,字摹荣禄。晚年独居一室,人迹罕至,诗篇不复检阅,故多遗佚。近日科目复盛,凡温饱之家,莫不延师接友,则文学固宜其然盛也。

  ◎宋置封桩库

  宋太祖起自布衣,深悉民间疾苦,故平定诸国后,自奉俭薄,积左藏之余,立封桩库。尝欲待足五千万后,捐资契丹,以赎燕云之地。如其不与,则以其资厚赏军士,兴师恢复其土。及澶渊和后,不复讲求,则以其财供土木祠祷之费。至神宗时,日忧国用之不足,王荆公以新法济之,卒招靖康之祸。孝宗天资英敏,复置封桩库以为灭金之赀,暮年积钱四千万缗,他物称是,后为韩胄取为赏赐燕好之赀。至理宗时,国用复绌,以致灭亡。世之如宋太祖、孝宗之举皆胜夫庸浅之主,而子孙不知爱惜,反消耗于声色土木之间,良足慨惜。然则丁谓、王钦若、韩、贾等所为可容诛乎?

  ◎宋金形势

  宋自建隆、开宝后,民不知兵者一百余年,一旦金人以飙迅之势,破京俘主,其势实不可与敌。然建炎之初,河北尚为宋守,河南、淮右坚城数十,自相保障,使高宗重任宗忠简等,使其固守残疆,渐为恢复之计,则金虽强,无能为也。乃先避敌南下,一闻兵燹,首倡泛海,方自以为得计。明州之役,几不自保其躯,其不为石头之降者幸耳。使金兵攻破临安即设置郡县官吏,以一旅穷追,虽有智者亦无如何矣。梁王智不出此,乃复仓卒凯旋,致有黄天荡之战,乃金自失其机,非宋人有能御者。其后张、韩、刘、岳等练集士卒,防守边隅,至绍兴庚申、辛酉间,宋兵日见强盛。金兵自入中国,习于安逸,其强不及于前,故韩常每为之忧惧。顺昌、朱仙镇之役,宋人屡次获胜,而高宗狃于见闻,甘心乞和称臣,以致大仇不复,受金人朽木灯檠之欺,良可悲也。

  ◎吴春麓语

  吴春麓御史赓枚,桐城人。中嘉庆己未进士。性忠悫,颇以理学自命。与余交最笃,尝与余书曰:“奋与偾,盛衰之本。勤与惰,成败之原。贪与廉,得失之林。宽与虐,恩怨之府。静与躁,寿夭之征。忍与激,安危之券。谦与盈,祸福之门。敬与肆,存亡之界。”此数语真见道之言也。

  ◎旭亭家书

  韩旭亭先生讳是升,今大司寇桂ぎ{山封}父也。性和霭,居家勤俭,年四十,即弃儒冠,游食四方。余少及其门。尝语人曰:“天下事多矣!未有骄盈而不败者。”恒以谦抑自居,虽仆夫媪妇,必接之以温颜。其子虽屡任封疆,而先生朴素如故也。尝寄书与司寇云:“余今年秋收颇佳,所植菽稷,颇足酿酒,笔墨足以代耕,尽有余享。汝所获廉俸丰无,其养赡妻孥之余,犹有余资,切勿贪分外之荣,致使七十垂尽之翁反被汝所累也。”故司寇谨守先生教,始终以敬谨受今上知遇,屡登高位,皆秉其家范也。

  ◎德济斋夫子

  本朝宗室任外吏者,以简仪亲王为首称。王讳德沛,郑庄亲王之裔也。少应袭公爵,王让其弟,己入西山读书。怡贤亲王荐于朝,世宗闻而异之。召见,问王所欲,曰:“惟愿百年后于孔庙中食块冷肉耳。”上奇其言,即任户部侍郎。后屡任封疆,不名一钱,每到处,务立书院,聚徒讲学。尝谓人曰:“人心为风俗之本,未有人心浇漓而风俗朴厚者。今世不患乏才,而患人心之不复古,非讲学无以明之。如使风化日移,胜纷据于咿唔之学多矣!”尝与河督高斌议论不合,高欲岁减革扫沙船,王力持之不得。时语先人曰:“古人制度,安可轻易改革?吾年就衰,恐不及见,汝今年少,应见河患之日增,异日当思吾语也。”后癸酉秋,水漫张家路头,果如王所料,时王薨已二年矣。其后河患日增,至竭海内脂膏以供之,犹尚无补于患,则王之先见若何也。讲学家尊之为济斋夫子云。

  ◎醉公

  睿忠亲王嗣曾孙名塞勒,性爽伉。嗜糟ㄤ,日夜不醒,虽朝会,酒气犹熏然,人呼为醉公。然遇大事多直鲠。康熙戊戌,理邸以罪黜,东宫虚位,圣祖命诸臣集议。时廉王觊觎大器,揆叙、王鸿绪复左右之,公愤怒起于座,高声曰:“惟有立雍亲王,天下苍生始蒙其福也。”众为之憬然。后世宗即位,召公责之曰:“当日汝言,几有危于朕躬。然汝忠鲠可嘉,嗣后慎勿多言也。”公免冠谢曰:“臣一时直性,不能自遏抑也。”后乾隆戊戌复睿邸,追赠公王爵。

  ◎元泰定帝

  元泰定帝乃晋王甘麻刺子,为世祖嫡长孙。南坡之弑,帝虽与闻,然立执其使,驿递以告。其未及达者,天也。即位后,即首戮铁迭等明示天下,颇有叔孙昭子之风。其视晋简文之拜桓温,宋理宗之宠弥远者,不啻霄壤。崩逝后,青宫践祚,统绪有归。乃燕帖木儿心系周王,乘间夺国,其后文宗卒膺大宝,而以篡弑之罪归之,非公论也。

  ◎朱清  张

  朱清、张以隶卒之贱,受世祖知遇,以海艘济运。及夫末际,岁运至四百万之多,使太仓陈陈相因,红朽不可食,亦有赖于二人者。何以一旦致罪,乃至身首不保,后世亦未有鸣其冤者,何也?

  ◎国初官制

  国初甫定辽、沈,官职悉沿明制。其总摄国政者,有五大臣、十大臣之分,其余设总兵、副将、游击、备御之分,而皆阶以等级(如一等总兵官,三等游击之类)。其后改为国语,无复汉名(如固山额真之类)。入关后,始改总统旗务者为都统,每旗一员;其参协者为副都统,每旗二员;其下设参领、佐领等官,惟世职名仍沿国语(如一等阿思哈呢哈番,三等拜他拉布勒哈番之类)。乾隆初,从舒文襄公议,始设汉衔,其一品者为子,二品者为男,三品者为轻车都尉,四品者为骑都尉,五品者为云骑尉,而官名乃厘正焉。

  ◎汉军初制

  国初时,俘掠辽、沈之民,悉为满臣奴隶。文皇帝悯之,拔其少壮者为兵,设左右两翼,命佟驸马养性、马都统光远统之。其后归者渐多,入关后,明降将踵至,遂设八旗,一如满洲之制。康熙中,平三逆,其藩下诸部落亦分隶旗籍。雍正中,定上三旗每旗佐领四十,下五旗每旗佐领三十,其不足者,拨内务府包衣人隶焉,于是其制始定。盖虽曰旗籍,皆辽、沈边氓及明之溃军败卒。今生齿日繁,其从龙丰沛旧臣,尚不能生计富饶,而聚若辈数万人于京华,又无以令其谋生之道,其当轴者宜有远略欤?

  ◎国初尚右

  国初世沿古制,凡祭祀明堂诸礼仪,皆尚右。祭神仪,神位东向者为尊,其余昭穆分列,至今犹沿其制。故先烈王以宗老,孔定南以藩臣之长,皆居右班云。

  ◎三王旗纛

  孔定南、耿靖南、尚平南等归顺时,未隶旗籍,文皇名其军为天祐军,特设白、绿、黑诸旗纛以赐之。见《八旗通志》。

  ◎王府属下

  国初定制,皇帝亲将之旗有三:曰镶黄,曰正黄,曰正白。诸王分将之旗有五:曰正红,曰镶白,曰镶红,曰正蓝,曰镶蓝。其五旗户籍,皆为王公僚属,沿左氏人有十等之制,递为臣仆,凡所升擢,皆由诸王公掌之。其后升平日久,诸王习于骄汰,多有虐其所属不堪言者。世宗习知其弊,故命惟王府护卫诸官仍由本王所擢,其余皆隶有司,诸王之权始绌。然犹许岁时庆吊,趋谒如制。至今护军营操习,仍用各王府旗纛,犹存旧制。近有妄男子身隶王府旗籍,乃声言并非王府臣仆等语,真故违祖制也。

  ◎先恭王家训

  先恭王袭爵垂五十年,其勤俭如一日,不好侈华,所食淡泊,出处有恒,虽盛夏不去冠冕。尝曰:“吾心如权,凡事至,皆量其轻重,然后理之。”又曰:“凡执权者,宜开人生路,不可博公直之名,致裁抑仕途,使进取之士壅滞怨望。”时和相当朝,每苛责诸士子,先人每不以为然。尝诫连曰:“朝廷减一官职,则里巷多一苦人,汝等应志之。”

  ◎经验良方

  余尝患鼻衄,至流血数斗,竟夕不止,以青黛、紫菀诸物治之,毫无应验。有人送一方,用千瓣石榴花烧灰,以酒调之,塞鼻中,其血立止,屡试果验,因志之。

  ◎先惠顺王神力

  国初诸王,披坚执锐,抚定辽、沈,先烈亲王诸子中如克勤郡王、颖毅王。诸王平定山左,各著有劳绩,惟先惠顺王以年幼未经从军,然天授神勇,众罕与匹。生有髭须数十茎,人争异之。顺治中,有喀尔喀使臣至,与近臣角抵,俱莫能撄。王闻之,请于烈王,伪为护卫入朝,杂于众中,使臣与斗,应手而仆。世祖大悦,赏赉无算,时年甫弱冠也。后尝告人曰:“此间殊寂寞恼人,未若诸天乐也。”烈王方讶为不祥,未逾年薨。

  ◎宋太祖解兵权

  宋祖生于兵间,颇知五代藩镇之弊,故假杯酒解释兵权,使骄兵悍将无所用智,实为一代良法。然聚兵于京师,习为骄纵,而天下州郡不复置兵,一有变乱,皆请兵于朝,故其国势衰微,末年致有靖康之祸。使当时如唐府兵之制,易其将不汰其军,使重臣递相抚御,以为强干弱枝之制,安得坐丧其业哉?

  ◎宋武臣

  有宋一代,武臣寥寥,惟狄武襄立功广南,稍有生色,仁宗置诸枢府,甚为驾驭得宜。乃欧阳公露章劾之,至恐其有他心,岂人臣为国爱惜人材之道?狄公终以忧愤而卒。其后贼桧得以诬陷武穆者,亦袭欧阳之故智也。

  ◎五大臣

  国初太祖时,以瓜尔佳信勇公费英东、钮钴禄宏毅公额亦都、董鄂温顺公何和理、佟忠烈公扈尔汉、觉罗公安费扬古为五大臣,凡军国重务皆命赞决焉。

  ◎启心郎

  国初,满大臣不解汉语,故每部置启心郎一员,以通晓国语之汉员为之。职正三品,每遇议事,座其中参预之。后多缘以为奸,乃汰去。

  ◎元顺帝

  元顺帝亡国之君,无足置议,然有二三政事远胜前人者。巴延擅权,举国依附,帝能识托克托于行间,密与之谋,一旦立解兵柄,贬谪远方,颇有英飒之姿。明宗被弑多年,帝首发其逆谋,将雅尔特尔穆子孙咸置于法。虽迁逼太后,谋害皇弟,不无太忍,然较唐敬宗敬礼陈宏敬,明天启之不究诘方从哲、崔文升,反将劾奸诸臣屈陷成狱者,不啻霄壤矣。又能任汉人贺惟一为相,改革蒙古勋臣专擅之风,亦良能也。

  ◎刘药村

  刘药村名大槐,海峰先生之弟也。馆于明太傅第,课子弟甚严。性迂阔,初不知人间有分桃断袖事者,闻之,以为人伦大变,作檄以讨论之。又性恶女尼,每于市衢间遇之,必归蒙以红绫被,卧竟日以为厌胜,其迂妄也如此。

  ◎刘孝廉

  吴夔伦学士言,康熙中有刘孝廉名禄,河南人。善风角占卜。仁皇召直蒙养斋,欲授以官,孝廉屡辞。随上北征,粮饷乏济,上命孝廉卜之,曰:“不出三日定至。”果如其言。又从幸滦阳,一日踉跄至宫门,请上速徙居高处,以避水厄。时方晴霁,夜间山水涨发,果冲没行宫。又善风鉴,尝谓张文和公、史文靖公皆异日太平宰相。壬寅冬乞假归省,至冬月望日,忽命家人制服向北哭之竟日,及哀诏到,正仁皇崩之后二日。后孝廉卒于家。

  ◎鄂尔奇短视

  鄂司马尔奇,西林相公胞弟。目短视,性聪敏,读书数十行。显扬后,颇耽声色,与相公异趣,时人比之以大小宋云。相公尝浴足,公仓卒至,相公不及摒挡,加足于怀,司马急以烟筒击之。相公矍然,公曰:“大白猫何罕物,而兄珍之于怀何也?”盖以足为猫云,人传以为笑。

  ◎十王亭

  我文皇抚定辽、沈,规模阔大,而集思广益,纳谏如流。造十王亭于宫右侧,凡有军国重事,集众宗藩议于亭中而量加采择。故当时政治肃清,良有以也。

  ◎汉军各营旗纛

  汉军八旗旗纛,皆用描洒金飞虎。前锋营用五色飞虎旗,香山健锐营用黄色缘蓝,火器营用蓝色缘黄,以辨制度云。

  ◎范文肃公厚德

  范文肃公文程为宋忠宣公裔。国初仗剑谒军门,太祖曰:“名臣后,宜厚待之。”遵化四城之役,公守滦州,独得保全阖郡生灵。大兵入关时,公参决帏幄,劝睿忠王秋毫无犯,为明帝发丧,并护送倪文贞公灵柩南归,凡忠义之士皆褒奖之。时定赋税,有司欲以明末练饷诸苛政为殿最,公曰:“明之亡由于酷苛小民,激成流寇之变,岂可复蹈其所为?”因以万历中征册为准,岁减数百万两,民赖以苏。故其簪组鼎盛,为八旗巨室云。

  ◎成王书法

  成亲王讳永星,为纯皇十一子。善书法,幼时握笔,即波磔成文,少年工赵文敏。又尝见康熙中某内监言其师少时犹及见董文敏握笔,惟以前三指握管悬腕书之,故王推广其语作拨灯法,谈论书法具备。名重一时,士大夫得片纸只字,重若珍宝。上特命刊其帖,序行诸海内,以为荣云。

  ◎褚库巴图鲁

  褚库巴图鲁姓萨尔图氏,少为先烈亲王牙将,勇绝一时。攻宣化府城,首登其堞,颈为明兵所刃。公左手抚额,右手犹手刃数人,僵于城侧,其气仅属,大兵因以破城。时有善医者云其喉未断,使妇女抚吸其气,犹可望生。时命妓女如法治之,用巨绳缝其颈,公果得复生。至顺治中,从上幸南苑,弯弓逐兽,马蹶,其颈复断,公因之薨。

  ◎徐文定公

  徐文定公元梦,舒穆禄氏,杨武勋王裔也。公父生公时,梦一老叟至,自云徐姓,因以命名为志。公中癸丑文进士,与韩慕庐同榜。高不逾人,鼻艴然为紫缨络,性和霭,遇大节侃侃。雍正中,廉王允祀、贝子允礻唐以觊觎大器,世宗命诸大臣议其罪。公首言“二王之罪诚不容诛,愿皇上念手足之情,暂免一时之死”等语,情词肫挚,上为之动容。寻以罪谪为中书舍人,公即抱案牍,持铅管从事,诸同侣有逊之者,公曰:“否,此仆之职,敢不黾勉从事。”退与诸舍人讲寅谊,其不苟也如此。其孙舒文襄公,复以勋业见称于世。

  ◎史文靖公

  史文靖公贻直,器量宏大,风度翩然,尝有不时宣召,公雅步如常。或有催促之者,公曰:“天下安有奔迫之宰相耶!”人服其知大体云。

  ◎马彪

  马壮节公彪,固原人。少无赖,尝冲突固原提督仪仗,提督命杖于辕门。公问人曰:“提督品最高,究竟何如人始为之?”人告以由行伍起者。公奋然曰:“吾以提台皆天人耳,若由行伍进,吾犹能力致之。”乃誓曰:“吾不致身此官,终不入此城也。”遂仗剑从军。时大兵进讨回部,公奋身用命,积功至总兵官。路由固原,有邀其入城会饮者,公力辞之曰:“此尚非吾入城时也。”后以平撒拉尔回民功,果授固原提督。公至城门,挥去侍从,步入其。至衙中,首命置前提督神主,公朝服祀之,然后接其众乡里父老,设酒欢宴终日,指其牌曰:“吾非为此公所激烈,何能致身至此?此聊所以报德也。”

  ◎图文襄公用兵

  图文襄公讳海,马佳氏。辅翊世祖、圣祖二朝,功业卓然。初,公为中书舍人,负宝从世祖之南苑,上心识其人,欲重用之。恐犬不服,因谓众辅臣曰:“某中书举趾异常,当置于法。”众以无罪请。上曰:“否则立置卿相,方可满其愿也。”因立授内阁学士,不数年,氵存至大学士。康熙初,奏茅麓山之捷。甲寅冬,吴三桂既叛,察哈尔复蠢动,事闻,圣祖忧之。孝庄文皇后曰:“图海才略出众,可当其责。”上立召公,授以将印。时诸禁旅皆南征,宿卫尽空,公奏请选八旗家奴之健勇者,得数万人,公令以翌日聚德胜门外。是日黎明,公已整装至教场,甫检阅毕,即趋以疾行,不许夜宿,每至州县村堡,即令众家奴略掠之,所获金帛无算。不数日至察哈尔,下令曰:“前此所掠皆士庶家,不足为宝。今察哈尔承元之后,数百年之基业,珠玉货宝不可胜计,汝等如能获取之,可富贵终身也。”众踊跃从事。公率众夜围其穹庐,察哈尔部长布鲁尼不及备,仓卒御敌。我兵无不一当百,卒擒之,公分散财帛,奖励士卒而归。陛见时,仁皇责其虏掠宣府等郡县,以有司劾章示之。公谢罪曰:“臣实无状,然以舆亻台之贱,御方强之敌,若不以财帛诱之以壮其胆,何以得其死力?然上不即诛,待臣奏绩而后责之,实上之明也。”仁皇大悦曰:“朕亦知卿必有所为也!”因命公复西征焉。

  ◎刘海峰

  刘海峰先生讳大魁,桐城人。古文名家。少以文谒李穆堂侍郎,惊曰:“五百年无此作者,欧、苏以来一人而已!”其见重如此。举博学鸿词科,鄂文端公业经首选,张文和恶其才,因曰:“此吾乡之浮荡者。”因易以刘文定公,先生遂落拓终其身。居京邸,其弟馆于明太傅家,先生恶其权贵,乃避居朱都统沦瀚宅,破壁颓垣,蔼如也。先恭王重其品,终身执弟子礼甚恭。而先生归乡后,音书杳然,其高傲也如此。

  ◎刘文正公之直

  刘文正公当乾隆中久居相位,颇为上所倚任。公性简傲,不蹈科名积习,立朝侃然,有古大臣风。尝有世家子任楚抚者,岁暮馈以千金,公呼其仆人,正色告曰:“汝主以世谊通问候,其名甚正。然余承乏政府,尚不需此,汝可归告汝主,赠诸故旧之贫窭者可也。”有赀郎昏夜叩门,公拒不见。次早至政事堂,呼其人至,责曰:“昏夜叩门,贤者不为。汝有何禀告,可众前言之,虽老夫过失,亦可箴规也。”其人嗫嚅而退。薨时,上亲奠其宅,门闾湫隘,去舆盖然后入。上归告近臣曰:“如刘统勋方不愧真宰相,汝等宜法效之。”

  ◎谢芗泉之疏阔

  谢芗泉先生焚车事,另载后卷。其人大节不苟,然性疏阔,其居处几榻,尘积数寸,不知拂拭。院中花草纷披,殊有濂溪不除阶草之意。财物奢荡,一任仆人侵盗,毫不介意。性复多忘,尝新置朝衣,借法时帆祭酒著之,罢官后遂不复取。及官仪部,当有祭祀,复欲市取。时帆闻之,故意问之曰:“吾记君尝于某时新置朝衣,去日未久,何得遂无?”谢茫然曰:“此等物,弃诸敝笥,安可索取?”法复曰:“或君曾假诸人乎?”谢仍不复记忆。法笑曰:“君于某日曾假余著之,今尚在余笥中,君果忘乎?”谢乃恍悟,其不屑细故若此。

  ◎本朝内官之制

  世祖抚定华夏,习知前明阉宦之弊,故立铁牌于交泰殿,戒内官不许干预朝政。其官不过四品,皆隶内务府总管,岁时谒见如堂司制,颇有周官冢宰统摄之制。纯皇帝乾纲独揽,防驭内官尤严。有高云从者,稍干涉外事,上遵章皇旨,立时磔死,若辈皆凛然敬畏。和相虽贪黩无状,然制内官最严。其军机随侍尝有背呼梁文定公名者,和闻之,奋然曰:“梁为朝廷辅臣,汝辈安可轻之?”立杖数十,命与梁叩谢乃免。故当时寺人,俯首惟命是从。近日内务府大臣多由僚属骤迁,又无重臣兼领,故敬事房总管辈多与诸大臣分庭抗礼,无复统辖之制。至苏大司空楞额曾对众曰:“今日尚未见吾都堂。”虽一时之谑语,亦可觇风气矣。

  ◎巴延三

  巴廷三制府初任军机司员,龌龊无他能,人争鄙薄之。尝当值宿,时西域用兵,夜有飞报至,大臣俱散出,纯皇帝问值宿者,以巴对。上呼至窗下,立降机宜凡数百语。巴小臣,初觐龙颜,战栗应命,出宫后,一字不复记忆。时有上亲侍小内臣鄂罗里,人素聪黠,颇解上意,遂代其起草。上阅之,称嘉者再,因问其名,默志之。数日,语傅文忠曰:“汝军机有若等良材,奚不早登荐牍?”因立放潼商道,不数岁遂至两广总督。巴感激鄂切骨,常以恩人呼之。既任封疆,毫无建树,终以贪黩罢归,为鄂怨恚者再。以节钺宗臣,其才反不若阉竖,亦可丑也。

  ◎杨武勋王

  余外祖舒穆禄武勋王讳杨古利,以开国功臣封王,尚主,为异姓诸臣之冠,其功业载余文集中。王末年从文皇帝征朝鲜,大捷后巡视山谷,天大雾,中伏弩而殒。按《北齐书》,韩贤破韩木兰后,检阅甲仗,有余贼藏尸边,待贤近,举刀斫之,中胫而卒,与王差仿佛也。

  ◎何温顺公

  高皇初起兵时,满洲军士尚寡,时董鄂温顺公讳何和理者,为浑春部长,兵马精壮,雄长一方。上欲藉其军力,乃延置至兴京,款以宾礼,而以公主妻之。公乃率众归降,兵马五万余,我国赖以缔造。萨尔浒之役,卒以败明师者,皆公兵马之力也。其前妻闻其尚主,怒,扫境而出,欲与之战,高皇面谕之,然后罢兵降。故今袭世爵者,皆系公主所出,其前夫人所生者,不许列名。国语呼为“厄吓妈妈”,盖讥其鲜德让之风也。

  ◎洪豁尔国

  今鄂罗斯北有洪豁尔国,国势富强。护军统领百公顺尝至其境,谓其人善于骑射,有三韩之风。其国自言,先世系由索伦迁移者。按《辽史》,西辽耶律大石自天祚被擒后,遂率众西移凡万余里,自称西辽。其后为爱乌罕所灭,今其国岂其苗裔耶?

  ◎刘文清

  刘文清公墉为文正公子。少时知江宁府,颇以清介持躬,名播海内,妇人女子无不服其品谊,至以包孝肃比之。及入相后,适当和相专权,公以滑稽自容,初无所建白。纯皇召见新选知府戴某,以其迂疏不胜方面,因问及公。公以“也好”对之,为上所斥。谢芗泉侍郎颇不满其行,至以《否卦·彖辞》诋之,语虽激烈,公之改节亦可知矣。然年八十余,轻健如故,双眸炯然,寒光射人。薨时毫无疾病,是日犹开筵款客,至晚端坐而逝,鼻注下垂寸余,亦释家所谓善解脱者。余初登朝,犹及见其丰度。一日立宫门槐柳下,余问朱文正公五矢之目,朱未遽答。公喟然曰:“君子务其大者远者。今君以宗臣贵爵,所学者自有在,奚必津津于象物之微者哉?”宜朱公之不答也。老成之见,终有异于众也。

  ◎卫司空

  卫司空哲治,历任封疆,以廉能著。其抚粤西时,谢侍御世济子犯法,公锻炼其子,因波及侍御,袁简斋太史曾作书规之。刘文清公亦言其“官每高一阶,而其品乃下一级”,盖亦不能自守之士。然先恭王亲见其召对,纯皇帝问近日封疆大吏臧否,公自谢无状。上言:“置汝姑勿论,其外究竟孰为最劣?”公对曰:“惟江西巡抚阿思哈耳。”时阿宠眷最渥,而公敢撄之,亦难能也。

  ◎阿尔萨

  阿相公尔萨以胥吏起家,屡任封疆。不喜科目,尝谓傅文忠公云:“朝廷奚必置棘场,三载间取若干无用人,以为殃民误国之具。”经傅呵斥,颇为士林所讥。然居官清介,籍没时,其家惟黄连数十斤,当票数纸而已。亦近日大吏之所罕见也。

  ◎横侍郎

  雍正初,年大将军羹尧宠眷甚渥。尝入京陛见,世宗因命其于正大光明殿阅朝考卷。时复有所宣召,殿庭深邃,绕出前庭,路颇迂折。年方起座,闻后楹丹然,四扉洞开。年趋视之,则某侍郎横于其傍,盖自启扉以便其行。时谓之横侍郎云。

  ◎活佛掣签

  西藏喇嘛自宗卡卜兴扬黄教,其徒达赖喇嘛、班禅额尔德呢率言永远转生以嗣其教。行之日久,其徒众稍有道行为人推许者,亦必踵其转生之说,以致呼毕尔罕多如牛毛。蒙古王公有利其寺之赀产者,乃请托达赖喇嘛指其子侄为的乳,互相承授,与中国世爵无异。纯皇帝习知其弊,因其陋习已久,难以遽革,因命制金奔巴瓶,设于吉祥天母前。遇有呼毕尔罕圆寂者,即拣其岁所生产子之聪慧者数人,书名于签,令达赖喇嘛会同驻藏大臣封名掣之,贿请之弊始绝。时谓之活佛掣签云。

  ◎朱文端公救舒文襄

  乾隆乙亥,阿逆既投诚,舒文襄公赫德时任定边将军,请将其家属分置苏尼特等近地,以为羁质。纯皇帝大怒,谓其分散骨肉,有伤远人之心,命近侍封刀斩之。朱文端公闻命,排扉而入,请召对,力言人材难得,舒某虽一时过虑,然平日办事勤慎,请援议能之典。上曰:“命已下逾日,恐难追转。”公奏曰:“即命臣子成麟追之。”上可其请。公出谓其子曰:“追不及,汝勿返也。”成麟故勇往,即于马前割袍前襟,驰骑而往,甫至潼关,卒追前命而归。时傅文忠公告人曰:“朱公诚仁者之勇,是日虽恒百辈,终无济于事也。”

  ◎盛司寇

  盛司寇安,满洲人。以科第氵存至卿贰。颀然岳立,须眉苍然,以古大臣自命。戊辰春,孝贤纯皇后崩,时有周中丞学健、瑟制府尔臣等以违制发伏诛。有锦州守金文淳者,禀命于府尹然后落发,事发,纯皇震怒,命立诛之。公叩首请曰:“金小臣,罔识国制,且请命大僚然后发,情可矜恕,请上宽之。”上怒曰:“汝为金某游说耶?”公曰:“臣为司寇,尽职而已,并不识金某为若何人。如枉法干君,何以为天下平也。”上大怒,命侍卫反接公赴市曹,与金文淳同置于法。公佯然长笑,惟曰“臣负朝廷之恩”而已。后上悔悟,命近臣驰骑并金赦之,公施然叩谢如常。时市曹万目共睹,曰:“此真司寇也。”次日,上即命公入上书房傅导诸皇子,曰:“盛安尚不畏朕,况诸皇子乎!”真师保之妙选也。

  ◎阿文成公用人

  阿文成公屡膺挞伐,平定绝域,为近日名臣之冠。其拔擢人才,或于散僚卒伍以一二语赏识,即灯荐牍,故人皆乐为之用。兴将军奎以将校从事,公奇其貌,曰:“此将材也。”因与之副将扎,命其攻克某岭,即日克捷。其后卒为名将。如王述庵司寇昶、韩桂ぎ司寇{山封}、百菊溪制府龄、朱白泉观察尔赓额皆以微员赏识,其后皆为卿相。闻其于军务倥偬间,惟于幕中独坐饮酒吸烟,秉烛竟夜。或拍案大呼,愀然长啸,持酒旋舞,则次日必有奇策。其驱使将士,如发蒙振落,其成功者,或奖以数语,或偿以糕果,而其人感激终身,甘与效死。其薨数日前,自知死期,于其诞辰,置酒作乐终日。训其子孙,励以纲常名节,曰:“余从此长诀,不复训教尔等矣!”病笃时,将其兵书诗文稿尽命焚之,曰:“无以此误后人也!”余尝往吊,见其厅第湫隘,居然儒素,较之当时权贵万厦巍然者,薰莸自别,比之李文靖厅前仅容旋马者,未为过也。

  ◎舒文襄公预定阿逆之叛

  舒文襄公既以分置阿逆家属获罪,降为马卒,公即荷殳执鞫,甘与士卒同伍。及闻班忠烈公第密劾阿逆之事,曰:“阿逆叛志已决,不可使得其家属傅虎以翼。余虽得罪,曾任大臣,出疆专命之罪,余甘任之。”乃部署士卒,围其营帐。其夜阿逆果率众至,欲掳其家属牧厂,我兵猬集,争先用命。阿知有备,乃踉跄遁去,其家属终为我虏获焉。上闻之大喜,立复其位。

  ◎崇政殿

  高皇初定辽、沈,建立宫室,卑浅其制,殊有茅茨土阶之意。今陪京宫殿,大清门内即为崇政殿,为视政朝贺之所。其后凤凰阁分限内外,内为清宁宫,内奉神位,即为燕寝之地,其傍六宫分峙,制作极为俭朴,亦可想见祖宗开创之艰难也。

  ◎鄂西林用人

  鄂西林相公节制滇南七载,一时智勇非常之士多出幕下。公尝命张制府广泗征花苗,开筵设乐,谈笑竟日而不及用兵事。及薄暮,张不得已请公将略,公愀然曰:“老夫误用人矣!夫转运糗粮,备整甲仗,有不备者,惟老夫是问。至于兵机难测,转瞬间已自变易,惟在为将临事处决,安有预定机谋而能胜人者哉?”张慑服其言。其他如哈军门元生、董将军芳皆出其幕下,卒为一代名臣。此数人至其家,皆执洒扫贱役,而其家亦佣仆视之,如郭汾阳之于李西平、马北平也。

  ◎奎壮烈

  奎壮烈林为孝贤纯皇后之侄,以椒房甲第,勇力过人。其兄忠烈公明瑞尝殉节滇南,故纯皇帝不欲使其临戎。而公乞恩者再,至痛哭殿陛间,惟愿杀贼复仇,上为之动容。其后从征缅甸、金川,皆以し捷建功。后任伊犁将军,公乃纵酒指挥,尝集众官饮,其不胜者,仰鼻灌之。至登屋瓦上,与近侍酣饮。有犯法者,公剥其皮以盐揉之,其人号痛竟日始毙。为海禄所劾罢职。其后复从征廓尔喀,疽发于项,仍力疾从军。孙文靖公士毅往候其疾,公执其手曰:“疾何必问,大丈夫不能马革裹尸乃至奄滞床箦,亦可丑也。”至卒,惟以军务未蒇为忧,语不及他。然性耽书史,好作小诗,有曹景宗之风。尝读《元史》,王述庵侍郎问其所向慕,公曰:“耶律文正公非余所及,得及王保保之忠贞足矣!”亦可觇公之志矣。

  ◎云梯

  文皇帝时,攻取明人城堡,多以云梯制胜。乾隆戊辰金川之役,其地多筑坚碉于绝壁悬崖上,官军屡攻弗克。纯皇帝阅实录,乃仿其式,制造云梯,命八旗子弟日以演习。其后专隶健锐营。再征金川时,卒收云梯之功,始能捣倾贼窟。丙辰间,湖北奸民窃发,毕秋帆制府屡攻当阳不克,上乃命海内绿营皆习其伎,以昭文皇帝威德焉。

  ◎克勤郡王墓

  克勤郡王讳岳托,先烈王之长子也。壬午冬从征山东,薨于途。丧返,文皇帝痛甚,及葬,命开其隧道,以便岁时赐奠,抚柩而哭。故至今未封其圹,以志荣遇。纯皇帝及今上翠华东幸,皆亲往赐奠焉。

  ●卷三

  ◎记辛亥败兵事

  康熙丁丑,仁皇帝亲征沙漠,噶尔丹穷蹙自缢,其侄策零多尔济奔窜阿尔泰山北,稽首称臣。仁皇帝受降凯旋,朔漠荡平。其后数岁,策逆休养生息,招徕噶尔丹藩臣,部落渐强,侵犯喀尔喀部落。仁皇震怒,练兵筹饷,为深入计。

  宪皇帝践祚,欲竟仁皇帝未竟之绪。会策逆死,其子噶尔丹策零嗣立。噶少年聪黠,善驭士卒,诸台吉乐为之用,宪皇帝遂决议讨之。朱文端公轼、沈总宪近思皆以为天时未至,惟张文和公力为怂恿。时费直烈公嗣爵傅尔丹者,颀然岳立,面微,美须髯,有名将风,张荐以为帅。筑大将坛,率满洲、绿营等五万兵讨之,诸蒙古藩臣皆执勺以从。时达忠烈公福力谏不可,上曰:“策零殂落,噶逆新立,彼境分崩之势,何云不可?”达曰:“策零虽死,其老臣固在。噶逆亲贤使能,诸酋长感其先人之德,力为御。主少则易谏,臣强则制专。我以千里转饷之劳,攻彼效死之士,臣未见其可。况天溽暑,未易兴师。”张文和旁赞曰:“六月兴师,载诸《小雅》,君未果知耶?”上曰:“达福患暑疾,盍以卤汁灌之。”达词色愈厉。上曰:“然则命汝副傅以行,尚敢辞耶?”达语塞,遂叩首出,祷于明堂。上亲酌傅公,以宠其行。是日,大雨如注,旗纛尽湿,狼狈出国门,识者以为不祥。时从征为查副将军弼纳,巴将军赛,副都统戴公豪、海公兰、西公弥赖、定公寿、苏公图、马公尔齐,侍郎永公国、塔公尔岱,皆一时将帅之选焉。

  八月,会师于科布多城。噶逆遣将伪降,言其国携贰,与喻萨克迭战经年,马驼羸弱,可袭灭其部落。傅公信其言,欲进师,定公寿曰:“噶逆闻警,敛师境内,静以观变,其谋可知。我师莫如耀兵境上,以扬我武,全师凯旋,策之上也。安可信俘虏片言,突入敌垒,以黩其武哉?”傅曰: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彼穷蹙之余,安能敌精强之士?不御敌非勇也,汝何懦怯自损其威也。”定默然出,以袍付仆曰:“汝持此以归葬焉!生子名寿,以志难也。”永公国曰:“国闻用师乘瑕而战,未闻无隙而能致胜者。今噶逆亲亲用能,人惟求旧,选不失材,贤不失位,疆圉远辟,牧养蕃滋。彼虽犯我师旅,尚当良筹以御之,而况敛兵蓄锐,乃可深入自暴其师乎?”海公兰曰:“量敌而入,将之能谋也。知难而退,武之善经也。敌未可轻,武未可黩,俘虏之言奚足为信?羸师待敌,外夷之故智,君其防之。”傅然曰:“我国家之所以无敌者,以武臣不畏死耳!君等安可蹈汉儿之习,自弱其势哉?”因命整军以进。主事何公溥执辔以谏,傅曰:“蕞尔竖儒,安识兵家事?”因以鞭挥何手而去。马公退告众曰:“此师殆哉!”戴公豪曰:“带组具存,何畏死无具也?”查公弼纳曰:“余刀俎余生,受君恩乃不死,今得以马革裹尸幸矣!”查前因允糖朋党故,廷议大辟,上特宥之,故查益感激用命。

  及出境数百里不见贼垒,获侦者,云在博克托岭,傅遣苏公图往剿。未数里,闻胡笳声远作,毡裘四合如黑云蔽日,傅惧,移师东,陷和通淖尔,华言大泽也。定公谓傅曰:“违众陷师,谁之咎也?”傅默然无语。定公曰:“言在先,敢辞死乎?”遂与马公尔齐率师援苏。兵既接,忽大风蔽日,雹如牛首,我兵血战间后无继师,定公寿中矢殒,苏公等俱没于阵。西公弥赖率本部援之,兵溃身殉。贼遂犯大营,傅命蒙古兵御之。定制,科尔沁王公树红纛,土默特旌树白纛,以为志。转战间,科尔沁王某偃旗首遁,土默特公沙津达赖奋身入贼垒,白旌耀然。众知蒙古兵败,曰:“白纛兵入贼队矣!”诸军遂大溃,终夜甲仗声不绝。傅举趾失措,惟抚驭满洲士卒曰:“慎无堕家声也。”永公国刎颈死,戴公豪、海公兰自缢于幕弋上,何公溥儒服雅步曰:“死为国殇,永享俎豆,荣矣!”遇贼而死。有蒙古参领某,潜渡淖,遇妇人骑以追,推某河中,水浅得不死,医士汤某,苍黄奔窜,扬言曰:“余有丹药,翕之可以免渴。”卒无应者,陷于贼。傅杂士伍奔窜出,查公弼纳跃马舞刀,贼皆披靡,溃围而出。不见傅,以其已死,恐蒙陷帅罪,曰:“颁白之年,岂可复对狱吏?”遂复入阵而死。达公福殿军被杀,巴公赛血战死之(另见下卷)。惟塔公尔岱冒锋矢出,中枪穿胫,血殷征衫,蒙古医以羊皮蒙之,三日始苏。贼获诸士卒,皆以皮绳穿其胫,盛以皮袋,载诸马后,从容唱胡歌而返。蒙古科尔沁王逃匿萑苻中,以千金赂傅,傅受贿,扬言于众中:“蒙古白纛者先败。”乃收公沙津斩之,蒙古士卒皆忿怒溃军。事闻,上震悼,曰:“朕悔不听达福言,今无及矣!”乃厚恤其家。达故权臣鳌拜孙,耻其祖所为,故尽节云。乃斥傅爵赏恤诸溃卒。

  后二年,噶逆众大入,赖额驸超勇亲王战于光显寺(事另见)。其势始衰,遂讲和焉。初,上命傅尔丹与岳威信公钟琪会议进兵策,岳公赴傅穹庐中,见壁上刀槊森然,问傅何所用。傅曰:“此皆吾所素习者,悬以励众。”岳笑而漫应之。出语人曰:“为大将者不恃谋而恃勇,亡无日矣!”后卒如岳公所料云。

  ◎郭刘二疏

  国朝惩明代之失,罔许言官挟私言事,紊乱纲纪。然遇骨鲠之士弹劾权要,列圣必立加奖劝,以旌其直。如郭华野之劾明、余二相及王、高诸人,刘文正之劾果毅、勤宣,皆侃侃正论有足取者,备录其疏于左。

  郭疏云:“明珠与余国柱背公营私诸款:一,凡阁中票拟俱由明珠指麾,轻重任意。余国柱承其风旨,即有舛错,同官莫敢驳正。圣明时有诘责,漫无省议。即如陈紫芝之参劾张,内并请议处保举之人,上面谕九卿宜一体严处,票拟竟不之及。一,明珠凡奉谕旨或称其贤,则向彼曰:‘由我力荐。’或称其不善,则向彼曰:‘上意不测,吾当从容援救。’且任意增添,以市恩立威,因而要结群心,挟取货贿。至每日奏毕,出中左门,满、汉部院诸臣及腹心拱立以待,即密语移时,上意无不宣露。部院衙门稍有关系之事,必请命而行。一,明珠结连党羽,满洲则佛伦、格斯特及其族侄富拉塔、锡珠等,汉人之总汇者为余国柱,结为死党,寄以腹心。凡会议、会推,皆佛伦、格斯特等把持,而国柱更为之囊橐,惟命是听。一,督、抚、藩、臬缺出,余国柱等无不辗转贩鬻,必索其满欲而后止。是以督抚等官,遇事剥削,小民柔困。遭遇圣主,爱民如子,而民间犹有未沾足者,皆债官搜索以奉私门之所致也。一,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满之时,应升学道之人,率往论价。九卿选择时,公然承风,缺皆预定,由是学道皆多端取贿,士风文教因之大坏。一,靳辅与明珠、余国柱交相固结,每年糜费河银,大半分肥,所提用河官,多出指示,是以极力庇护。当下河初议开时,彼以为必委任靳辅,欣然欲行,九卿亦无异词。及上另欲委人,则以于成龙方沐圣眷,必当上旨。而成龙官止臬司,可以统摄,于是议题奏仍属靳辅,此时未有阻挠议也。及靳辅张大其事,与成龙议不合,始一力阻挠,皆由倚托大臣,故敢如此。一,科道有内升及出差者,明珠、余国柱率皆居功要索。至于考选科道,既与之订约,凡有本章必须先行请问,由是言官多受其牵制。一,明珠自知罪戾,见人辄用柔言甘语,百计款曲,而阴行螫害,意阴谋险。最畏者言官,恐发其奸状。当佛伦为总宪时,见御史李时谦累奏称旨,御史吴霁方颇有参劾,即令借事排陷,闻者骇惧。以上各款,俱略指参。总之,明珠一人,其智术足以弥缝过恶,又有余国柱奸谋附和,负恩之罪,罄竹难书。伏祈霆威,立加严谴,天下人情无不欣畅矣。”

  其劾王鸿绪、高士奇奏疏云:“皇上宵旰焦劳,励精图治,用人行政,皆出睿裁,未尝纤毫假手左右。乃有植党营私,招摇撞骗如原任少詹事高士奇、左都御史王鸿绪等,表里为奸,恣肆于光天化日之下,罪有可诛,罄竹难悉,试约略陈之。高士奇出身微贱,皇上因其字学颇工,不拘资格,擢用翰林。令入南书房供奉,不过令其考订文章,原未假之与闻政事。为士奇者,即当竭力奉公,以报君恩于万一。计不出此,而日思结纳,谄附大臣,揽事招摇,以图分肥,凡内外大小臣工,无不知有士奇之名。夫办事南书房者,前后岂止一人,而他人之声名总未审闻,何士奇一人办事,而声名赫奕乃至如此?是其罪可诛者一也。久之羽翼既多,遂自立门户,结王鸿绪为死党,科臣何楷为义弟兄,翰林陈元龙为叔侄,鸿绪胞兄顼龄为子女姻亲,俱寄以心腹,在外招揽。凡督、抚、藩、臬、道、府、厅、县以及在内大小卿员,皆王鸿绪、何楷等为人居停哄骗,而夤缘照管者,馈至成千累万。即不属党援者,亦有常例,名之曰‘平安钱’。而人之肯为贿赂者,盖士奇供奉日久,势焰日张,人皆谓之门路真。而士奇遂自忘乎其为撞,遂亦居之而不疑,曰:‘我之门路真。’是士奇之奸贪坏法,全无顾忌。其罪之可诛者二也。光棍俞子员在京肆横有年,惟恐事发,潜遁直隶、天津、山东雒口地方。有虎坊桥瓦房六十余间,值八千金,馈送士奇,求托照拂,此外顺治门外斜街并各处房屋,总令心腹出名置买,何楷代为收租。士奇之亲家陈元师、伙计陈李芳,开张缎号,寄顿各处贿银、赀本约至四十余万。又于本乡平湖县置田千顷,大兴土木,修整花园,杭州西溪广置园宅,苏、松、淮、扬,王鸿绪等与之合伙生理,又不下百余万。窃思以觅馆糊口之穷儒,而今忽为数百万之富翁,试问金从何来?非侵国帑,即削民膏。夫以国帑民膏而填无穷之溪壑,是士奇真国之蠹而民之贼也。其罪可诛者三也。皇上圣明,洞悉其罪,止因各馆史书编纂未竟,着解任竣事,矜全之恩至矣!极矣!士奇乃不思改过自新,仍怙恶不悛。当圣驾南巡时,上谕严戒馈送,定以军法从事。惟士奇与鸿绪憨不畏死,于淮、扬等处,鸿绪招揽府厅各官,约馈万金潜送士奇。淮、扬若此,他处又不知如何索诈矣。是士奇之欺君灭法,背公行私,其罪之可诛者四也。更可骇者,王鸿绪、陈元龙鼎甲出身,亦俨然士林之翘楚者,竟不顾清议,为人作垄断,不以为耻,且依媚大臣,无所不至。即以人之所不屑为者,亦甘心为之而不以为辱。苟图富贵,伤败名教,岂不玷朝班而羞当世士哉?总之,高士奇、王鸿绪、陈元龙等豺狼其性,蛇蝎其心,鬼蜮其形。畏势者,既观望而不敢言;趋奉者,更拥戴而不肯言。臣若不言,有负圣恩,臣罪滋大。故不避嫌怨,仰祈皇上立赐罢谴,明正典刑,人心快甚,天下幸甚。”

  其刘之弹张文和、讷果毅云:“大学士张廷玉历事三朝,遭逢极盛,然而晚节当慎,责备恒多。臣窃闻舆论,动言桐城张、姚二姓,占却半部缙绅,今张氏登仕版者,有张廷璐等十九人;姚氏与张氏世姻,仕宦者有姚孔振等十三人。虽二姓本系桐城大族,得官之由,或科目、荐举、袭荫、议叙,日增月益,以至于今,未便遽议裁汰。惟稍抑其升迁之路,使之戒饬引嫌,即所以保全而造就之也。查得康熙年间,因王奕清等姻眷仕宦最多,仁皇帝曾降旨:‘三载升迁,不许开列奏补。’今可仿其例,请以三年内除特旨升用外,概停升转。”又言:“尚书公讷亲,年未强仕,统理吏户二部,入典宿卫,参赞中枢,兼以出纳王言,趋承时蒙召对,向用方隆。我皇上用人行政,无非出于至公,讷亲之居心行事,亦当极图报称。但臣虑讷亲以一人之身,承办事务太多,或有疏失。臣虽不能知其所管项何所当去,愿皇上谅其才能,酌量裁去一二项,使其专心机务,得以无所错误。再其任事过锐,逢迎者渐众,请皇上时加训饬,讷亲得以有过知改,常承主眷。”二公疏上,皆得嘉旨,若合符节。

  ◎朱白泉狱中上百朱二公书

  朱白泉观察原名友桂,涵斋先生孙也,今改名朱尔赓额。涵斋于仁皇帝,以绘事供奉内庭。观察虽入赀为郎,性甚刚毅,勇往敢为。屡任封圻,以廉能著,百菊溪制府任倚之如左右手。庚午夏,随菊溪制府、韩桂ぎ中丞剿抚洋盗张保、张郑氏等,颇树功绩,上特赐孔雀翎。后任江南道,因主议增长苇荡事宜为河帅陈凤翔所控。上命钜卿往讯,其人本迂愎,为凤翔所蛊惑,卒以冒功不实论罪,谪戍伊犁。白泉与余最善,忆戊午岁冬夜,与白泉及谢芗泉侍御小集绿筠堂,挑灯剪烛,谈论天下古今事,涔然泪下。白泉以王文成自许,二人皆笑其妄,然不期其终以任事犯众怨,自撄其罪。今录其与百、朱二公书,以见其事之颠末云。

  其与百制府书云:“盖闻人之穷通有数,事之成败有时,是不必以口舌争也。物理之是非有定评,国家之体统宜共立,是不可以意气用也。额虽不才,然奉教于先生长者之前者,亦已久矣。窃闻辱名为上,辱身次之,是故身泰而名辱,古人以为下。额自上年九月,接奉恩命,调任江巡,依侍节麾,俾供驱策。受圣主累世豢养之恩,怀名师特达知遇之感。抚心切齿,罔报涓埃。窃谓料物为河工之根本,苇荡为料物之基业,悉心剔弊,期裨功益,比较正额之外,增出过倍。然拨荡为购,减厅员冒销之利;按束交方,拂营员偷换之欲。额以只身独撄众怒,固已知其祸不旋踵,功废垂成。日昨以陈竹香遣丁京控,蒙钦派钜公前来查讯,验尾帮驳回之料,取船弁挟怨之词,厅营共证,合翻此局。从吏议而诬服,戴覆盆以望天,从古如兹,况在微末。文通有言,若使事非其虚,罪得其实,何以见燕市击筑之夫,对赵北悲歌之士?今以愚昧,于此获罪,所知为之流涕,路人为之叹息。抚躬自问,为幸多矣!此所以含笑而入圜土,长歌而膺徽膺者也。额始谓今年柴荡陆续出运,七堡、顺清河两处漫口藉以堵合,外南、海阜、山安、海防四厅奇险藉以抢护,诚恐自此废束,贻戢误堪虞。以今思之,成败早迟,皆有期合,实由天定,非关人事也。额于十一年作守潮阳,海氛告警,大帮压境,屠毒生灵,惊怖城市。额捐赀集勇,谨守疆场,绝济匪之源,挫触藩之锐,卒能化枭为鸠,闾阎安堵。绎堂制府(谓那公彦成),以为能,言听谋决。匪目李崇玉以计就擒,大帮朱贲乞命投款,已可旦夕告成,风涛永戢。而绎堂先生旋被严劾,竟坐投荒,时额以居忧得从漏网。三载之后,老夫子秉节海峤,仍用前策,以贼攻贼,生路既开,输诚踵至,鲸波遂恬,舶帆无恙,此亦乘势待时,事半功倍之明征也。安知苇荡之功,不更待有异日乎?不过为人臣子,有见利于国者,不敢委之时数,而濡滞不前耳。至于宦辙升沈,一官如屣,久已膜外置之矣。抑闻之,物不得其平则鸣,额之所遇,似不可谓得平矣!然昌黎、眉山之伦,余姚、莱阳之辈,斯并义冠云天,文雄霄壤。当其拂逆殊疆,颠沛垂死,不闻有伏阙讼冤,危辞表愤。诚以卿大夫不比齐民,曲直苍黄,非争一口。额待罪监司,通籍中外三十余年,若复效尤竹香,于获罪之后再行申诉,岂不重为天下耻笑?如《汉书》之所谓贾竖子争言,何其无大体者乎?惟愿老夫子大人调气颐神,珍重柱石之身,幸勿以额为念。额被谴至重不过谪戍,数年之后,循例邀恩,犹可效其犬马。则额虽在万里,如依函丈,若老夫子以额之故,至烦圣睿,是额之疏拙,不能周详以为师门光宠,而转使慈怀耿耿,则负疚愈深。额远览先圣知命之教,中考昔贤处变之方,近验己身经历之迹,反求本身贞厉之故,区区寸心,伏乞采察。”

  其与朱方伯锡爵书云:“窃念弟历官中外,世受国恩,自量移江南以来,思欲稍竭涓埃,勉图报称。再四延访,知江南重务,莫大于防河,而防河机宜,莫先于储料。苇荡营者,国家之官地,料物之所从出也。自齐敏悫(齐苏勒)开之于前,嵇文恭璜守之于后,天产地利,固足金堤。比年以来,苇营废弛,料价翔贵,南河库贮,岁糜金钱数百万,仍复缮堤不完,漫口屡告,皆由工无存料,猝难购买,欲事抢厢,已成冲决。而苇营地亩一万二千余顷,岁产柴千万束,徒令滩棍、狡兵据为利薮,盗卖采割,转贩到工。额诚私心痛之,是以奉委伊始,不自度德量力,奋然欲除此弊。欣逢大府严明,有司效命,果获扫除积习,实收成功,于旧定正额二百四十五万之外,增出余柴四百三十余万束。而众怨沸腾,谤书满箧,吹毛求疵,力翻此局,遂逢吏议,竟挂弹章。若以参词核之,不复少加辩雪,将含垢后世,传笑四方,额实无以自容于天下矣!谨按参词曰‘以采柴之刀本采草,而草又不足原估之数,工程不归实用,钱粮尽成虚糜’云云。去年办理苇荡时,左营俱系净柴,右营因有下茂地段,土地瘠薄,所产苇柴、乌荻、盐蒿、红草、蒲头五种相间,名五花头,束交工适用,所以照例详定与苇、青、净柴三七匀配。乃星使临工,以为巧立名目,不容申辩,苇船诸人,遂各希指承顺,有三成苇七成草之语。不知例载杂草每斤一厘三毫,此采柴刀本,仅发一分二厘一毫。是所办之柴,即不必问五花头与抽改情弊,全以草论,每束折算十六七斤,每蒲草一束,节省将及一分,一百万束蒲草,即节省三万两。何况右营出运之柴三百余万,业经交厅厢用取,有工收册报工段为准。左营未运之柴,现俱存储荡中,委员查验方回,乃欲概行抹煞,而以为不适工用,虚縻钱粮乎!此额之所不解也。

  “又参词曰‘尽荡搜括之苦累,樵兵实所难堪’云云。查《工部则例》载,苇营所产之柴,尽数采交,其余柴之余,除量为酌赏外,即行尽数归公。其有私动余柴茎束者,官则从重参处,兵役严行治罪。自苇营废坏,十队效目勾通附近滩棍,偷漏柴束,转卖南河。厅员领购之价,乾没其余,效目据官产之柴,因以为利,樵兵人等不过分沾余馥。历来办荡之员,归苦累于樵兵,分私肥于效目。若以功令绳之,则罪将有在矣!然额昨于奉委时,深知其弊,不肯波及前事,但思调剂兵夫。故详定章程内,樵兵给与耕地,借与牛具籽种,船兵月饷仍旧。虽照乾隆以前旧例,设船归厅自运,而船兵随船驾运,并无失业。又另加一柴束给厅员,使厅员挪抵购料,于购价内筹贴食米。是樵船各兵等从前乞怜于效目者,其盗卖之利小,此时取给于公家,其调剂之利大。而况两营樵兵,左营尚属额设,右营多系雇役,向来效目以四五文一束雇采,而今官以十二文一束雇采,食力为佣,加倍得利,何从苦累乎?夫公家之利,知无不为,纵使有司奉行不力,樵兵竟有苦累,亦当备求实惠,重议恤兵以运柴,不得留柴而养兵也。今南河竭天下不足以供,而弃此额产苇柴徒供欲壑,令司农有仰屋之嗟,天府縻水衡之费,又额之所未解也。又参词曰‘把总钱永胜据实具禀蒲草,即将钱永胜顶戴摘去,勒令受装蒲草’云云。本年二月十五日,钱把总在荡督装,以‘连柴夹草受装出荡,已有一百九十余帮,尚存船八十余帮,现在受装’具禀。额因查荡时,柴束并无蒲草,知系预为抽卖抵换地步,即于十八日接禀严行批饬后,恐荡内耳目难<辶周>,果有包蒲夹草等弊,随于十九日据钱把总所禀,札行韩守备,移会王参将,一体严查驳换。又恐承办之人未免回护,添委知县刘平骄专查有无夹草,钱把总并未再有禀白请验柴束。是额之批饬,专为不许受装夹草而设。迨后顺清河漫口抢筑,需料孔殷。钱所运料船,在李工停泊,去工四十里,顺风五六日,观望不前,潜回浦寓。是以会同库道,摘顶示惩。其去具禀蒲草时,案隔半月,仰卷可征。钱把总希图脱罪,巧构南箕,而星使验明批禀,不顾文理之顺逆,以剔除夹草者反为勒装蒲草。遂使海上楼成,台中谳定,此又额之所未解也。

  “又参词曰‘汰黄堤运到之柴,经各厅具禀短少’云云。本年八厅共禀称,浚船所带净柴,大捆者俱执以自卖,余柴概不交纳。及拆称垛计,每垛竟柴只一万四千余斤,而每垛折短茸草有一万一千余斤。额去冬尽荡搜括时,收买余方之例,业经会库道裁革,船兵何从得有余柴?其沿途抽改无疑。是以各道特奉制、河二宪委审得实,责处目兵。然苇营兵目,积弊相沿,旋有山安厅禀请验收到工苇柴。经委员覆禀,验明船兵所交之柴,夹杂短少,每船另有净柴数百束。吊验四束,称重九十余斤,的系荡内原捆。勒令交工,即有老妪幼妇跳河拚命。而山安厅自禀,与船目议明,以原捆交工,八折收受,而船兵又以六分改捆抵交,仍要八折收受各等语。众证确然,而乃以为畏惧威势,草率了案。以监司公定案卷为虚,以奸弁挟怨巧言为实,此又额之所未解也。又参词曰‘左营荡柴虽无夹草,而每束短少四斤六斤’云云。向来荡内产柴,湿、干、枯递分三种。其初采时,盘箍捆成,以三十斤上下为度。一年之后,内重耐干者,有二十四五斤,不耐干者,即止十五六斤。不过报部之时,彼此牵算,约以二十二斤。其实厅员领帑自购之料,并无此数。今左营荡柴,自去秋以至今冬,存储一年,岂无耗折?而折内既有堆积愈久,折耗愈多之语。又曰荒储荡地,未运至工,此自河道不通之故,岂得以为采柴罪过?且幸而未经出荡,星使犹得以验无夹草。设使河道通行,船兵出运,沿途抽拔改捆,则蒲草亦与右营等耳,观者岂复代为区别哉?不即左营以验右营之无草,转以耗折为斤重之不敷,此又额之所未解也。

  “总之,苇荡之事,非众人之所乐成,而草创经营,亦非一年所能尽善。是以今年围估新届,将下茂五花头不行估采,将二尺四寸箍口加宽四寸,又奏明试行三年,酌中定额,若果司事得人,日臻起色,其于国计民生,岂无裨益?乃棋局一更,大事尽废,今年新估八百万束,随在盗卖,莫复过问。刻下虽奉到谕旨,仍须核实采办,再定章程。而聚讼纷纷,适从谁是,群小泄泄,威令不行,纵有桑榆之效,已见东隅之失,岂不深可痛惜哉?额见收时,星使并未按问,但令随带司员代具亲供。至额将印卷七套呈核,又裁截要证印稿七件,然后发还。菊溪先生深愤不平,额在狱中曾上书菊溪先生,自明成败有时,劝勿仰烦圣虑。迨定拟覆奏后,外间传有折稿,菊溪愈怒不可解。而清河令郭禹修者,与安徽包慎伯盖实始终荡事,见额狱且不测,竟私走春明,欲为诉冤。二人去后二日,额始知之,遣急足数辈,追及汶上而返。会台谏中有劾菊溪先生者(为马履泰、吴芸),上命星使密侦于彭城。回奏一疏,具言所劾虚无,并为额湔雪,云:‘前征洋匪,辛苦备尝,家无余财,人所共知。’或以此重邀天恩,末减罪状。然前此严参乍入,白分立正典刑,乃高厚鸿慈,仅与荷校三月,是圣主好生之德,业已宽无可宽,何敢再行希冀?惟额除弊太骤,众谤群疑,虽执法大臣,亦为所惑。卒之阴察其冤,抗表代白,略不护前,额之愚忠,或尚犹有可取,而三代直道之风,其真至今未泯矣乎?故缕布呈,以达区区,伏望阁下于众恶必察之下,存日久论定之识也。”观察二书,前书隐忍不辨,得人臣引罪之体;后书分条驳诘,以洗涤百世之名,合而观之,可互相发明也。

  ◎西域用兵始末

  准噶尔自光显寺之败(事见后卷),决意请和,至乾隆四年,和议始成。又许通市及入藏作佛事,人马货物皆限以数。噶尔丹策零于乾隆十四年死。生三子一女:长曰喇嘛达尔扎,次曰那木扎尔,又次曰莫克什,女曰乌兰巴雅尔。阿扎母贵,蒙古最重嫡庶,国人因立阿扎坐床,坐床者,华人言即位也。那木扎尔杀莫克什,喇嘛达尔扎自危,乃弑阿扎而自立。乌兰巴雅尔与其夫拥戴有功,因其委任疏远叛去,达又擒而杀之。当是时,大策零(事见上卷)。王孙达瓦齐与辉特台吉阿睦尔撒纳另居雅尔地方,各有阿拉巴图数千户(华言奴也)。达瓦齐于达尔扎为近族,贵而无位;阿逆出身微贱,而狡黠凶狠迥异。诸酋亦皆不平达尔扎之所为,与之相抗,不奉教令。达尔扎命众讨之,达瓦齐等兵败,窜入哈萨克。达尔扎以二人不除,终为祸害,遂遣心腹人率兵六万追之,期于必获。达瓦齐计无所出,日夜涕泣而已。阿逆曰:“与其束以待擒,何若铤而走险,兵法所谓往呃其吭者也。”因率精锐卒一千五百人,裹粮怀刃,于山岭僻境绕道入伊犁,乘其不备,夤夜突入其幕。达尔扎方围炉拥妾饮酒,阿逆趋而斩之,抚定其部落,迎达瓦齐入,立之。

  初,策零拉布坦欲叛中国也,以卫、藏据其右臂,欲与之和,使无后顾之患,因以其女妻拉藏王子,入赘其国。阴说拉藏王颇罗鼐叛中国,颇感仁皇帝之恩,固守臣节,策逆怒,遂亲率师由回部之沙雅尔潜袭卫、藏。近星宿海,为导者误入大泽中,沮洳难行,人马多死,穷蹙而归,遂斩其赘婿。其妻有遗腹女,长而适阿逆父,阿逆初生时,满身鲜血,或谓其复仇而来也。达瓦齐既立,不能统驭其属,岁多叛亡,每遇急难,必檄阿逆至,与之调停。阿逆诮让之,达瓦齐不甘,曰:“彼虽才能,终为我之臣仆,何敢以臣凌君,而忘其己为所立也。”其后,达部署渐定,因曰:“不诛阿某,祸终未艾。”因统倾国兵讨之。阿逆不敌,十九年,遂率所部二万余人来降,且乞师往靖乱,欲藉我兵力灭达瓦齐而己得据其位也。纯皇帝实知其国内乱之可乘,足以竟先朝数十年未竟之绪,今事会适至,乃天以其国畀我大清,时不可失,遂决意用兵。时举朝不知准噶尔内乱,狃于辛亥败兵之事,不愿劳师动众,惟傅文忠公一人力赞成之。上曰:“卿朕之张华、裴度也。”阿逆入觐,上以抚绥事急,乘马三日而至热河,命王公大臣皆从往陪宴。阿逆行抱见礼,上从容抚慰,并赐上驷与之乘,亲与其分较马射,并以蒙古语询其变乱始末,赐宴而退。阿悚然,时冬月严寒,阿逆汗下如雨,退告其下曰:“真天人也,敢不服!”傅文忠退曰:“余今日胆裂,自不知生死矣!”乙亥春,遂两路进兵:北路以班直义公第为定北将军,阿逆为定边左副将军副之;西路以陕督董鄂公永常为定西将军,萨赖尔为定边右副将副之,尽简八旗子弟,吉林、索伦诸精锐士卒从之。所至准夷各部落,大者数千户,小者数百户,无不携酒牵羊以降,兵行数千里,无一人敢抗者。五月五日,齐抵伊犁,达瓦齐阻淖为营,众尚万余。我兵追及之,侍卫阿玉锡以二十二骑直薄其营,呼噪突入,贼众惊溃。达瓦齐窜走,阴计阿克苏回人伯克霍迪斯为己所立,必不负之,因率亲丁百余骑逃至回疆。去阿克苏四十里,霍迪斯已遣人具牛酒以迎。达瓦齐之党以为不可信,而达以为与其有恩,遂杀牛酌酒,与众酣醉后,霍迪斯尽缚之入城。后承班公檄,献诸军门,并获青海叛贼罗卜藏丹律,先后槛入,行献俘礼。上御午门楼受之。以达瓦齐人固庸悫可悯,特赦之,封以亲王,赐第宝禅寺街,择诚隐郡王孙女配之。然不耐中国风俗,日惟向大池驱鹅鸭浴其中,以为乐而已。体极肥,面大于盘,腰腹十围,膻气不可近。上命为御前侍卫,终优容之。

  准夷之先,故有四卫拉特,华言四部落也。部各有汗,上初用兵,欲俟平定后,仍其旧设四汗,众建之而分其力,如喀尔喀之编七旗;至今长享太平。而阿逆志不在此,上预烛其情,甫出兵,即密谕班公,示以分封四汗之意,以消其妄念。又以额驸色布腾巴尔珠尔为科尔沁亲王,与阿逆言语相通,气类相近,令与之偕行,俾耦居无猜,实阴伺之。乃额驸为其所绐,反与之昵,阿逆遂恃为奥援。既平伊犁,阿逆处事多不禀承将军,生杀自专,置副将军印不用,用其国汗旧用小红钤记。发书邻部哈萨克及俄罗斯等国,皆不言降我朝,但谓率满洲、蒙古兵来定准噶尔。又使其党等流言不立阿逆为汗,终不得宁。班公忧之,鄂襄烈公曰:“吾侪大臣,所谓消患于未萌。昔拉忠烈公诛朱尔墨扎(事见后卷)。身虽殉死,终膺懋典。吾等可仿而行之,此傅介子请缨日也。”班曰:“阿逆叛迹未见,安可妄诛藩臣,以撄上之怒哉?”遂密以其事驰奏。上命即军中诛之,毋濡忍贻后患。而是时大兵皆凯旋,随二公者仅五百人,余皆新附众,班公遂不敢举事。上先有旨,命阿逆以九月至热河行饮至礼,班公等趣其行,欲使入我境则易擒也。先是六月中,额驸奉旨先归,阿逆私以总统旧部之意乞其代奏,并约以期,如得请旨,当七月下旬至。及额驸归,事已中变,遂匿其奏。阿逆待命久不至,班公迫其行,令喀尔喀亲王额林沁多尔济伴之。阿逆不得已起程,中途迁延,犹有所望也。迨八月中尚无信,疑事已变,入境且得祸,遂阴召其众,张幕请额宴。酒数行,起谓额曰:“阿某非不臣,但中国寡信。今入其境,如驱牛羊入市,大丈夫当自立事业,安肯延颈待戮?”遂命呼酒者再,伏兵四起,旌旗耀目,拥阿逆出营去。阿逆徐解副将军印组,掷与额曰:“汝持此交还大皇帝可也!”遂据鞍驰去。额林沁多尔济瞠目视之,无如之何。阿逆遂寄声伊犁嗾其叛,又遣其党阿巴噶斯哈丹等掠西路军台,而伊犁宰桑克什木、敦多卜等果蜂起为乱。仓卒兵少,班、鄂二公扰腕无计,鄂曰:“今日徒死,无济于事,有负上付托矣!”班公持剑太息久之,刎颈而死。鄂故书生,腕弱不能下,命其仆事刂腹而死。事闻,上以额驸匿情不奏,欲立正典刑,来文端公请曰:“愿皇上念孝贤皇后,莫使公主遭嫠独之叹。”上挥泪太息,其死,只褫其爵,额林沁多尔济以元裔故,特与赐死。改命公策楞、公达尔党阿由巴尔坤速进兵。

  二十二年,参赞公玉保至特克勒,探知阿逆仅距一程,欲急追之,忽有报台吉诺尔布已擒阿逆至,遂驻兵俟之。而不知报信者即阿逆之侦者,以为缓师计,阿逆得从容而去,遂逃入哈萨克。上怒,拜瓜尔佳公哈达哈、钮枯禄公达尔党阿为定西大将军,加大学士衔,以擒阿逆事专委之。复命握二大将军印,使阿逆心以为傅文忠公至,冀其自投罗网。达至哈萨克界,阿逆方借哈萨克兵来拒我兵,击败之,擒其酋长,愿往说其主阿布赉擒阿逆来献。达受其绐,纵之去,卒无音耗。达复使人询之,讫未得要领,而西路降夷巴雅尔噶尔藏多尔济、哈萨克锡喇尼玛舍楞等皆群起叛乱。都统公和起歼焉,兆文襄公惠复有济尔哈朗之围(事见后卷)。上以诸贼甫受封赏辄叛,知厄鲁特人概不可以恩信结,故命喀尔喀超勇王成衮札布出北路,兆文襄公出西路,皆于三月中起行。会诸贼自相蹂践,扎那噶尔布袭杀噶尔藏多尔济,尼玛又欲袭扎那噶尔布不果。阿逆自哈萨克归,会诸贼于博罗塔拉,欲自立为汗,闻我兵将至,又遁去,诸贼皆窜匿。于是兆文襄擒原任内大臣巴桑,鄂博什擒原任散秩大臣厄尔锥,音图伦楚擒原任贝勒纳奇木,海超勇公兰察擒巴雅尔,乌尔登擒尼玛,扎那噶尔布已病死,台吉珲齐达瓦以其首来献,惟阿逆尚未获。六月,兆文襄公使爱将军星阿、阿拉善王罗卜藏等追阿逆至哈萨克,其长阿布赉以为大兵取其部也。锋刃既交,我兵势寡,阿拉善王曰:“与其同没,何若冒死说敌,犹可冀免。”因脱帽蹈烟炮驰去,作蒙古语曰:“吾来说降。”阿布赉因收军见王。王从容曰:“吾亦系也速后(王之父阿宝始降本朝),固厄鲁特也。因归降故,荷大皇帝抚绥,裂土封之,永为藩服。今部长蕞尔小国,何可信阿逆之言,自与天朝为敌,是代人受祸也。”阿布赉悟,请降为属国。适阿逆率二十人往投之,阿布赉约以诘朝相见。先使人收其马,阿逆惊,又逃,阿布赉执其兄达什策凌送军门。事闻,上大悦,封罗为亲王,受阿布赉降,令其岁时纳贡如朝鲜、琉球云。阿逆徒步入俄罗斯,为樵者所得,守卡之玛玉尔(官名),送往其国。我侍卫顺德讷寻踪往,玛玉尔诿为不知。时廷臣议又恐逃俄罗斯之衅,兵连不结,陈文勤公有将帅、粮饷、帑饷三议,史文靖公直欲退守玉门关。上笑曰:“皆书生迂语,不足与较。”因命理藩院行文俄罗斯索之。阿逆患病死,俄罗斯以其尸送入边。上命素识阿逆之林丕多尔济往验尸,属实,于是阿逆之局始结。上命兆、富二将军择地过冬,明年再尽剿厄鲁特之漏网者。

  二十三年春,兆文襄由博罗布尔,苏富公由赛里木如弥场中分两翼合围,约相会于伊犁,凡山陬水涯,可渔资生之地,悉搜剔无遗。时厄鲁特慑我兵威,虽一部有数十百户,莫敢抗者。呼其壮丁出,以次斩戮,寂无一声,骈首就死,妇孺悉驱入内地赏军,多死于途,于是厄鲁特之种类尽矣。计自准夷内乱以来,惟杜尔伯特策楞内附,始终无异志。其王策楞临终时,谆谆嘱其子孙报效天朝,百世毋忘此德,故其所部得保全,至今无恙,世袭藩封云。其次则达什达瓦之妻,当阿逆初叛时,正伊犁骚扰之际,独率所部款关来投。上悯其诚,使居巴里坤,后徙热河,编其人为兵,俾资饷以给。若沙克都尔曼吉不从乱,全部内移,依巴里坤近城以居,宜得免矣。值巴雅尔等之乱,上谕巴里坤大臣雅将军尔哈善密察之,如可信则坦怀以待,勿使疑,否则先发制人,毋令为肘腋患,初非必欲杀之也。雅故书生,不敢保,时饷正乏,而沙请粮不休,雅患本军缺粮而又赍敌,遂令裨将阎师相率五百人入其垒,若失路借宿者。沙屠羊以待,中夜大雪,阎曰:“此擒吴元济时也。”遂以笳为令,袭其卧庐,尽歼全部四千余人。沙被杀时,残灯未灭,其妻睡梦中惊起,不忍其夫之戕于乱刃,裸而抱持之,如两白蛇宛蜒穹庐中,以至于死。雅以沙谋叛被杀报,上封雅为一等伯。雅归朝日,拜其祖祠,叹曰:“李广以杀降不封侯,至于失道自刎。今我罪逾于广,而反膺五等之爵,祖宗蔑血食矣!”其后果以失机被诛(事另见)。上于庚戌中咏西域诸故事,犹及雅之滥杀云。

  其他诸贼,既降复叛,自取诛灭,草禽无噍类,固无论已。此固厄鲁特一大劫,凡病死者十之三,逃入俄罗斯、哈萨克者十之三,为我兵杀者十之五,数千里内遂无一人。苍天欲尽除之,空其地为我朝耕牧之所,故生一阿逆以为祸首,辗辕以至澌灭也。自此偃息兵戈,垦辟屯田,中原民争趋之,村落连属,烟火相望,陌巷间牛羊成群,皮角毡褐之所出,商贾辐辏,自有天地以来,漠南北之地,未有如今日景象也。惟纯皇帝天聪明,乾健不惑,见事机可乘,顺天而行。每军书旁午,应机指示,必揭要领,或数百言,或数十言,军机大臣承旨出授司员,属草率至腕脱。或军报到以夜分,则预饬内监,虽寝必奏,迨军机大臣得信入直庐,上已披衣览毕,召聆久矣。撰拟缮写,动至一二十刻,上犹秉烛待阅,不稍假寐。或一二日无军报,则延望不释,盖数年如一日也。领兵者奏事,大率藏短露长,上即其所奏,勇怯勤惰,洞见肺腑,分别功过,信赏必罚。是以人人效命,有进无退,成此大功。历观史册,汉、唐以来,何代可以比隆者也。

  ◎李壮烈战迹

  闽中固积富区,自总督雅德、伍拉纳等骄奢贪纵,吏治废弛,下属习为懈怠,海中盗艇猖獗,鲸鲵日盛。闽中水师懦怯,莫敢与撄,提督倪斯得老而耄,不谙纪律,惟令士卒避寇而已。故蔡牵、朱等啸聚海滨,兵至十万,于乙丑冬突入台湾,赖浙江提督李公长庚抵死御之,台湾得以恢复。公,同安人,由武科起家,出为浙江副将。福文襄王康安见而奇之,时安南阮光平阴叛本朝,命其夷官等入中国海面掳劫,以充其国帑,王命公往擒之。公曰:“官船钉疏板薄,不能冲突波涛,长庚愿倾家造船,以适其用。惟火药非私家所有,愿公赐之,其余不费官丝毫物也。”王大悦,奏署总兵衔,并赐银数万。公乃造海船数十艇,不加镂饰,与客船无异,率兵三千,尾追夷艇。夷人以为客舶,遂返舟与之敌。公乃旗鼓突出,声振数里。加以飓风大作,海涛汹涌,公士卒百倍,枪炮骤发,贼舶惊溃,覆船数百殆尽,俘斩数千人,生擒夷伪官伦贵利等以献。王优奖之,请命于朝。任海坛总兵,浙抚阮公元倚为左右手。公虽武人,好读书,乐静坐,与阮公唱和无虚日。

  台湾之役,公已将蔡牵贼艇围于鹿耳门,计日可擒。其时所率多闽兵,公浙中精兵只五百余人,蔡牵以赕钱四百余万遍豢闽中将卒,诸将遂解体,不为力战。数日,牵遣娈童蹈小船伪献降书,欲效郭循之策。公觉之,抵书于地,褫衣刃见,公立诛之。是晚大风雨,蔡牵乘势解缆而去,公方饮酒,立倾杯整队进,闽中兵无不披靡,莫有继者。公太息曰:“朝廷养兵百余年,一旦用之,乃反为贼之间谍,诸将帅果何为者?”因全军而归。闽督阿林保置酒与贺,筵间从容笑语曰:“海上事易为掩饰,如公以蔡牵假首至,余即飞章露布,不惟公居首功,吾亦当受帷幄之赏。如此则海氛告成,此局易了,岂不胜冲突鲸涛,侥幸于万一哉!”公奋然曰:“于清端之捉贼,姚制府之用兵,长庚所知也。石三保、聂人杰之擒,长庚所未解者。皇上之所以委任长庚者,盖欲使永靖海氛,以绥民命,其成功与否则天也。公以文吏,徜徉中外,故宜幸其事,早蒇其功,仆则视海舶如庐舍,不畏其险也。公今以逗挠劾长庚之罪,他日以覆舟讳长庚之死,皆维公命之是从也。仆一武夫,犹知以死报国,公以世臣名族,扬历封疆,纵未娴于军旅,亦罔识忠孝二字乎?公何其浅视仆也?”遂推几而出。其幕客谏曰:“将军误矣!自闽、粤用兵以来,生灵糜烂者,几数百余万,皆以蔡牵一人故也。今或假传其授首,以博天颜之喜;或羁縻以官爵,收其桑榆之效。则其局可了,将军宴坐衙斋,缓带投壶,不亦乐乎?定必冒风涛之险,必欲涸其巢宅,一旦飓风阻路,音耗莫通,粮饷莫继,士卒散亡,纵竭将军一人之力,难以敌<豸契><豸俞>百万之师。倘稍失利,大吏朦胧奏之,将军必遭狱吏之辱矣!”公慨然曰:“君不闻王彦章‘人死留名,豹死留皮’之语乎?仆虽不肖,愿与蔡牵同日死,不愿与其同天生也。”闽督故恨之切齿。至渔山之战,公舶遭风失信,阿遂诬公逃、寇不知所之入奏。赖阮公以公受伤入告,上优诏奖之。

  后于丁卯十二月二十五日战于黑水洋时,蔡牵以三舟舣岛去公艇半里耳,寇势已穷迫,公因山为垒,以逸待劳,舟师四面围之,计日以擒。而闽督以飞檄催战,动以逗挠为词,幕客劝公封章以奏。公斫舷怒曰:“大丈夫以死报国,不受唾面之辱也!”因整军进。下令军皆持短兵,以为必死计。及战,浙军无不一当百,有卒校跳牵船上,牵几被其擒,以众寡不敌,死之。而牵奴林小<豸回>素识公面,暗中指示,由篷窗中出火枪中公胸。公茹痛呼诸将部署其事曰:“诸君不杀此贼,老夫死不瞑目矣!”因长号而终。事闻,上震悼,封一等壮烈伯,谥忠毅,祀昭忠祠。公卒后二年,公部将邱公良功、王公得禄等,率公旧卒,建功海上。时闽督易以方保岩制府维甸,与二将合志歼贼。戴文端公衢亨时掌枢柄,凡所请,无不立时俞允,中无阻挠,二将得以用命。蔡牵投海死,其子小仁获而奴之,海氛遂平。然皆由公裹血茹疮,大小百余战于惊涛怒浪之中,使贼无以休息,其精锐日见耗亡,是以继之者奇功之易蒇也。